当积雪显露出将融之相时，废宫周边植的望春玉兰也打上了尖俏的嫩苞。

    长宁百无聊赖地走到那树下，以往赋闲时尚且有美酒佳丽相伴，可这废宫清冷寂寥，这几天长华没有来。他每天能见到的人尚且只有个又聋又哑的送饭小太监，更别说有什么声色之乐了。

    好在他的寂寞并没有持续多久，微冷的风拂过树梢的黄昏，盛妆华服的女人踏进了梧桐殿。

    秦太后垂着一双丹凤眼，发髻上的银流苏轻轻垂动，贵为太后，她此次出行并未带随从侍卫，只有一个素衣小婢垂首随于她身后。

    长宁对她的冒然来访并不感到震惊，他将皇兄的母后迎入了梧桐殿。

    秦秋烛挥手令那小婢候于门外，她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来意:“你要离开长华。”

    长宁挑了挑眉:“罪臣以为太后会想方设法将我绑在皇兄身边呢。”

    秦后那端丽如假面的容颜冷冷的:“事实就如你所想的那样，为了哀家的长子，凰陵的新帝，我动不了你。”

    “所以哀家这次来，不是命令你，而是恳求你。”

    秦太后朱红的尾指掐进手心，丹凤眼中罕见地流露出哀求之意。

    长宁是真的惊讶了。眼前这女人稳坐后宫之主位已逾三十年，心机手段之重，犹如密网。从官家之女到如今的太后，这几十年来，她从未流露过脆弱与恳求一面。

    深宫之中，弱者难以求生，这如母蛛一般的女人，居然对他这个一直被她视作尘屑的贱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太后请说，我听后再作决定。”

    秦太后眼尾泛红:“不是为了哀家，是为了皇帝，你的长兄，这二十年来你对他的执念从未改变，哀家一直很清楚。”

    “因为你的母妃，皇帝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哀家想求你，求你为了他，回楚国去，去救他。”

    长宁沉默良久，才说:“不是回。”

    秦太后投来疑惑的目光，长宁又重复了一遍:“不是回。”

    “皇兄在的地方，才是吾乡，所以，不是回去。”

    窗檐上的冰棱折射出明净的光彩，檐角上栖着的白鸽啄着冰壳。

    秦后离去之时，那婢女扶着她的右手，长宁无意间对上她的眼神。

    那双浅碧的瞳子有着择人而噬的凶狠。

    长宁似有所动，朝她轻佻一笑，那婢女却垂下头去，恭谨地伴着秦后离去了。

    因果报应啊，长宁笑，在她们走远后，伸手招过了那只白鸽，取下了它右足上的东西。

    这一夜，长华仍然没有来。

    次日午后，长宁坐在庭院里喂鱼，稀稀落落几尾锦鲤饿死鬼一般争抢着米粒，并不赏心悦目，他却看得起劲。

    此时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却直直飘落于他脚边，长宁捡起它来，见这只纸鸢制作得Jing美，那线断之处也是利落，长宁摩娑着那线的边缘，细线锋利，他的掌心被割出一道血口，把白线浸成赤红。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便有人踏进了这小院，碧瞳森凉，正是昨天秦后随侍的婢女。

    “你们太后这样风雅，冬日放风筝？”长宁冲她笑。

    那婢女还是冷着张脸:“不是太后的，是我的。”

    长宁也不把纸鸢给她:“那姑娘又从何处得来这只纸鸢呢？”

    婢女答:“皇帝赐给我的。”

    长宁点了点头，便伸手把纸鸢递给她:“远道而来，想必还不太会放纸鸢吧。”

    婢女不接他话，取回纸鸢后，看了看红线，问他:“痛么？”想必是指那手上伤口。

    长宁只笑不答，她便自顾自地说:“这点伤，比起斩首之痛，又如何能抵呢？”

    她走到宫门，回首:“你真要去楚国赴死？”

    长宁笑而不语，她只留下一句话:“不能亲手取下你的首级，是我毕生遗憾。”

    浓红的血从手心流下，滴到池塘里，蠢头蠢脑的肥大锦鲤绕着洇开的红打转，长宁随手将米粒一把丢入水中，水波荡漾，它们吓得四散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