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着的眼睛像是一笔最醉人的钉头鼠尾描。起笔处稍稍内陷,既而转笔画出一条极优美的弧度,细密的睫毛略略加重了的颜色,收笔处细而略弯,拉出一条长长的眼尾,像留下了淡淡的余韵,叫人想让他睁开眼睛,看那是一番怎样的春光潋滟。
单就这一双眼睛,这人的长相就已经很不得了。更何况天公作美,给了他配齐了一副恰到好处的五官。
余沙住在这把美人当商品的凭春坊,也算是见过不少美艳逼人的相貌的。纵是如此,眼前这人依旧让他惊艳了片刻。
不过比起那什么爱美之心,这惊艳过后,倒是忧心的成分更重。
毕竟有时候,长的出挑不一定是件好事。
余沙愁的不行,连连感慨幸好自己是个正儿八经的君子。
对着这么张脸,余沙实在不敢动人家衣服,生怕瓜田李下,弄出什么误会。只得擦干净脸,草草洗了下头发。又从橱柜里抱出件旧被褥。也不是嫌弃人衣服脏的时候,直接给关澜盖上了。
他姑且把关澜收拾清楚,又打水清理了一下偏屋和自个,这才去前院看旬二在干嘛。
大厅里,旬二坐在关澜先前坐的那个桌子边,正在啃余沙之前热的馒头。
“说好的做早饭给我呢?”余沙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敲旬二的头:“这人客人点的,就知道吃。”
旬二全然不怕他,说:“他不是睡了嘛,回头醒了你再给他做就是了。”
余沙倒也不是真的在意这么碟馒头,坐下随手拿了一个咬了一口,乘着早饭的功夫和旬二说些闲话。
无非是这几日凭春坊里面暗暗流转的风声和小道消息。金盏阁把丧事办的这么热闹,着实奇怪,流言纷纷,揣测什么的都有。加上南来北往地来了不少人,外客一多,消息就越杂。
旬二吃着馒头开口:“如今街上门脸稍微好些的客栈都住满了,次些的也热闹。凭春坊这几日银钱流水一样的进来,什么样的都有,盛安通宝,今年铸的新钱,据说还有自己融的银子,不晓得是不是‘火耗’出来的。”
余沙听到她说到这个,一时失语:“那都能算是赃银了,这般胆大?”
旬二哼了一声:“觉得漓江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呗。规矩体面我看是都不要了,昨天那小李王爷在凭春坊和人斗气,就为一只鹅,花了一千钱,眼都不眨。”
余沙听得好笑,又同旬二扯了半天的淡,忽然又想起来一些事,正色问她。
“家里还剩多少钱了?”
旬二也凝重起来,回答:“五十钱,暂时还能糊口。”
真是心酸,说到底外面的热闹其实还是外面的,眼前的窘迫却已经逼到眼下了。
余沙踟蹰,说:“我们是不是,还是要赚点钱比较好。”
旬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当然是啊!一斗米要六钱了,就咱俩也只够吃二三日的。这还不算菜蔬和其他的花费。”
余沙觉得头疼:“原先也没觉得吃饭这么贵啊。”
“那是原来你不过心,咱这里毕竟是南方,都算好的,你往北边看看呢?都闹饥荒了。”旬二吃完了馒头,连手指上的碎屑也舔干净:“就是咱们这,住在这凭春坊的,除了那几家大赌场勾栏院,哪个平头百姓不是饱一顿饥一顿的。”
“你又知道了。”余沙说:“那你倒是想个来钱的办法,总不能临了了饿死。也太丢人了。”
“眼前就有呀”旬二惯会和他打嘴上官司:“斜对面新开的南风馆招人呢,你要去说不准也能当个花魁相公。到时候我沾你的光,日日都要在心里感念你的恩德的。”
余沙于是也和她嘴贱:“我去人家的地方做了花魁相公,那也是给别人赚银钱去了。到时天天在你眼前吃香的喝辣的。馋死你个黄毛丫头。”
“我才不馋。”旬二不接他的话茬:“你吃香的喝辣的,甩了我这么个拖油瓶,一个人过得逍遥自在,我还高兴呢。”
这好好的话,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又说回到这上面了。
余沙沉默,伸手摸摸旬二的头,开口:“怎么又说这个,你怎么就拖油瓶了?琵琶不是弹的挺好的?项飞白都给你气走了。”
旬二哼一声,懒得搭理余沙。也不管他是不是还在吃,端着空了的碗碟去厨房清洗。
偌大的大厅,剩下余沙一个人。
他没滋没味地吃完了手里的馒头,复而又想起来后院有个还没醒转的客人。又觉得安慰许多,不管怎样也算开张了不是?
余沙自我安慰了几秒,又觉得多少还是得做出点当家的样子来。遂又出了门往外走,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此时天光已大亮,就是凭春坊这样日夜颠倒的地方,也有人开始出来活动。当然,还有些过了夜的嫖客,也是趁这个时候才从混乱的温柔乡里起身,打点好衣冠,装回体面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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