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 -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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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

    “跪指尚需勤练。跪指不佳,则《酒狂》无味。”

    庭里蔷薇欲开未开,东风送暖,静谧安然。

    娄昙名指末节已疼痛难耐,他再一试正面跪指,指皮娇嫩,磨皱处再经不得他用力,一下就破了。他蹙眉,犹不合意,抬手欲再来。

    师父无可奈何地喟叹:“他人收徒,常苦于治小儿惰性;我倒却相反,要苦也是苦你练得太勤。莫练了,琴予我来。”

    他用跪指时一滞,大抵本欲照常正面跪指,又生硬改为名指末节近小指处跪,故他又重新示范一遍,才道:“下次改用此处。这段时日安分养伤,不许碰琴,若破戒了——”

    娄昙当即流利地接道:“便十日不得阅谱,扫十日落叶,抄十遍《基义》 以为戒。师父你每次都不改花样。”反正每次也不会罚他就是了。

    琴师闻言大笑。

    ……

    辟烛为琴灵,最在意的莫过于——娄昙就烛光翻看这曾经秀致漂亮,而今无皮无rou,白骨硌人的手,颤声道:“怎会如此,你……”

    辟烛发如冰蚕丝泻在娄昙膝头,温度如他话语一般冰冷:“拜你所赐。厉鬼露白骨,有何值得大惊小怪。于我倒有个别的益处,至少不必再与你用一张皮囊。”

    封印上咒文还剩两三道即可补完,小盏还余小半未满,察觉娄昙心神激荡,他善意提醒道:“你勿贸然阻断,否则这祭堂之内,就要再添新鬼了。”

    无论百年前的晏代宫阙,还是百年后的巫伽祭堂,娄昙向来只有哑口无言的份。赏红蔷葳蕤,共明月琴话的时日,盖以百年参商匆匆一笔抹过去,抹得心境皑皑茫茫。

    娄昙觉得五脏六腑俱被掏了个空,虽然他的脏腑早该烂光了:“……我很想你。”

    辟烛:“你说什么?大声些。”

    “我很想你,也很恨你。”娄昙重复道。辟烛的双足亦渐渐化骨,皮rou覆盖处结起不易察觉的白霜,娄昙哀伤地发现连琴中灵气也无法使之减缓半分,颓然地笑笑。“除却名姓,出身、嗜好、素志——全是你赠予我的,安能不想?我生,短短一十六年,无一日不困于弥天大谎之内;我死,三百余岁后得终一场黄粱大梦,却仍囚于虚妄假象,甚至牵累无辜稚子,安能不恨?”

    互相敲击的指骨僵住不动了。

    辟烛安安静静,难得没有冷嘲热讽。

    “可我又如何去恨?你告诉我……一个养我育我十六年,传我为人处世之道之人,我怎么恨得起来?”这少年低低道,嘶哑嗓音含着破釜沉舟的意味。

    “你告诉我啊……师、父!”

    辟烛在他怀里狂笑,好一阵才止住。戾气似刀,从额至下颌顺着骨头走势逐一擦刮,刮出张绝情寡义的鬼脸。

    “阿昙哪,我该怎么说你,冥顽不灵呢,还是自轻自贱?”辟烛冻得笑不下去,缓缓吐口气,口吻空洞冷漠,“一只贪得无厌意图偷天换命的琴灵,别有用心救下一个孩童,授之琴道使其成适宜夺舍之躯,授之经典诱其心存死国之志,你竟还要对他感恩戴德吗?愚钝如你尚且自顾不暇,还是少分些心在旁人身上!”

    他眼中星散血斑再次聚合,骨手不怀好意一抓,娄昙不理它,回头一看,祭坛上的小盏已满了,封印却还差一处空缺。

    辛扇杵在封印底下,仿佛钉在稻田里的稻草人。

    这小子不知吃什么长大的,血流了满胳膊,只踉跄一下就站稳了,Jing神气还挺足。他刚从迷糊里抓到点儿清明,就瞅见两只鬼抱作一团,心想他准在做梦。

    梦境穿插着凌乱错杂的足音,辛扇正思忖梦里来人是谁,惊惧的哭喊把他彻底震醒了。几步开外,章峰紧跟着素心跑来,小姑娘一头扎进她阿兄的怀里,辛扇觉得心里缺的那角稳稳嵌回去了。

    辛素心六神无主,交替唤着阿兄、师父,他始觉不对,顺章峰指着的方向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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