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虽浑身布满了茕茕寂寥的身影,却是挺直脊背,显得一身雅正,无畏。曈曈清辉将他整个人照发亮,就好像他真的是才从那月上阔步走下的人。
强大却孤独。
艾叶一跃而下,走到顾望舒身边搭上他的肩,看他侧脸。
“有酒干嘛不叫上我。”
此般寂静深夜,发着呆的顾望舒被他突然这么一拍,也未有多神色惊诧,反倒安之若素,也没有马上躲开。只是轻笑一声,将手中的酒壶递了出去。
“我还在想,你到底要在那屋顶上偷看我到几时,原来还是会自己下来的啊。”
“嗯……?!”
“这三更半夜不睡在这儿蹲着瞧我。怎么,你还是个夜行的妖不成?雪鸮吗?”
“诶?我还是你祖宗呢!”艾叶讨厌猜疑,发起脾气。
“所以说,你本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顾望舒往前凑了一步,脸贴到他眼前,眯起一双粉玉般的眼细细打量起来,看得艾叶心里发虚,竟有几分抱羞起来。
“傻子。”艾叶吞了口口水,倒退几步,说:“随你瞎猜吧。反正是你们中原没有的珍贵东西。”
“猜这个没意思。”顾望舒笑道:“管你是个什么东西,洪水猛兽啊,都得在这儿乖乖听我的。”
“当我是只猫儿呗。”艾叶倒也不生气,反跟着打趣儿,说:“就该喵喵叫上几声,蹭您怀里撒个娇,说不定能骗只兔子吃呢,听着也不怎么吃亏。要不,您试试?”
“别了吧。”顾望舒瞥了一眼,说:“你这么大一只,我怕抱不动。”
***
沉香打着旋从莲花香炉中落下,整个屋内飘满木质浓香。
顾长卿坐在地席上,从那刻着暗纹的桃木剑鞘中抽出一把银剑来。剑光泠冽,吹毛可断,冷森森的剑身上映出一张凛若冰霜的脸。
是顾长卿法器,诛煞剑,破邪。
法器只为诛邪而出,按规不得伤人。这也是为何益州时顾长卿为威胁说书人,却也到底只是以剑鞘逼迫。
他双目微阖,想起那日在益州初见艾叶的情景。那一地死相惨烈的横尸,和他站在他们之间,手持滲血长刀,毫无退路生门,却还一脸游刃有余的笑着。
顾长卿想不通,这妖再有用,也是杀过人的。动了杀意的妖,再是千年修行,也终再修不成仙。不压在镇妖塔下就算了,师父怎还能同意将他如此明目张胆养在观里?且不说外人会如何看待评价,这和养虎为患又有什么区别?
他手里擦拭着那把剑,满心想着的却是不如等夔州事了了,就找个机会偷偷杀了他,了却后患。
一阵小心细密的敲门声打断顾长卿思绪。窗前烛火闪了一闪,也不知这深夜还能有谁找来自己。就听到门口传来窃窃小声:“大师兄,是我,宋远。”
顾长卿内心起疑,这大晚上的宋远找来这里做什么,却还是放他进来。宋远进门前还不忘四处张望一圈,确认没人跟来或是看到,才安心迈了进来。
顾长卿将剑放到一旁,抬起头一脸狐疑看着他这一系列反常举动。
宋远关了门,忽咣当一声猛地就半跪在顾长卿面前,还没等顾长卿开口,被他先抢在前面!
“请恕师弟欺瞒之罪!”
顾长卿大为不解:“你能欺瞒我什么……?”
“大师兄难道不心疑这艾叶大妖,那日是怎么从末渊楼中逃出来的吗?”宋远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地哑声道来:“大师兄您明明亲手束紧了那困妖绳,宋远也确信自己有关好了门!更何况那末渊楼的重门,也不是谁都能打开的。”
顾长卿凝眉深思了好一会儿应道:“没错。其实这几日来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以我与他交手的方式来看,他应该是没有那能挣脱困妖绳并打开重门妖力的妖。”他抬眼,目中肃穆逐渐凝成杀意,看着宋远问道:
“所以,你是知道些什么了?”
宋远缓慢抬起头,对上顾望舒那双深邃敏锐的眼,一字一顿。
“是二师兄。”
“什么?!”
“是……那晚二师兄曾去过末渊楼,要我开门,我也不敢细问。待他出来的时候,还特意吩咐我们当晚之事绝对不要说出去,绝对不要跟别人说他到过这儿,否则……要我们好看……”
“你说望舒?”顾长卿一惊,只觉得脑后生冷一痛,眼神也压低几分。
“他去过那?他去那做什么!”
“师弟们也是因为怕他,才一直没敢外讲……”宋远声音略抖,横下心来继续讲起。“当时我们候在外面,好像还听到里面传出什么类似打斗的声音,但因为师兄们都被赶了出来,里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当晚虽确实是二师兄独自一人出来,可待天明之后我们几人进去检查,才发现那妖早已经跑了,困妖绳……就被丢在一边。”
宋远本就是跟了顾长卿十几年的心腹好友,说得认真,加之也都是实话,自然可信万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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