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屏唐南街,有一幢废旧工业大厦。
是屠振邦私下行刑的处决场。
它与全港其余遭遇遗弃的建筑物一样,沉闷无声,在道路边角颓靡伫立。五层高,被钢筋水泥构架的生命,凭深扎地底的桩柱,吊着残存的一息。
就是死不了。
它们是体藓,是疱疹,是YinYinshishi避人耳目,在皮肤科诊室掀起衣摆露出的难堪。
烂尾楼,是城市不愿示人的病。
车轮刹得十分用力。一个甩尾,横在叁楼晦暗不明的空置区域,扬起的尘黏附车身。进了这幢楼,连人带车,都涂上陈旧颜色。
被吊顶罩灯高高一照,仿似包公审犯人——
一晚定生死。
叶世文下车。姿态假意从容,身上的汗未曾干过。远远便见一张擦拭干净的长方木桌,围坐的都是熟人。
冯敬棠与屠振邦。
冯敬棠被一通陌生电话骗出立法会大楼,上了黑车。以为是绑架,在路上哀求半天。他一个议员,不甚值钱,绑他不如去绑刚刚升任财政司的梁生。
他知道梁生今日会去哪里。
车内人人沉默,直到冯敬棠讲到嘴唇发干,下车后遮眼的布条掀起,看见多年未见的屠振邦。
洗白走正路的社团大佬绑rou票,这回要的不是钱。
冯敬棠侧过头,对上叶世文视线。他也担忧性命不保,却掩不住无尽痛心失望。叶世文别过眼,去看屠振邦。
多少年了?
十岁那次,他登门,在叶绮媚腿旁摆下一迭银码阔绰的纸钞。那只半显老态的手,摸在叶绮媚细白膝盖,来来回回,似是想安抚她微微发抖的身体。
“冯敬棠不认他?”
“屠爷,他认的,但是……”
“哎,不用讲了,你一个女人养儿子不容易。我也是可怜世文,没老豆在身边的男仔,容易行差踏错。”
那只手摸入裙底,叶绮媚夹紧双腿抵御,浑身僵硬。
“让他上契吧,以后我名正言顺照应你们母子。”
“屠爷……”叶绮媚抽噎,“阿文入会,冯家不会要他的,我帮不了你。”
“你想以后全新界的男人都进你屋?若他不是冯敬棠的种,还没资格做我契仔呢。”
叶绮媚含泪沉默。
叶世文从小就失眠。没看过鬼片,但总觉得听见鬼叫,断断续续,如泣如诉,是叶绮媚压低声线的哀怨。
她怨了一世。
叶世文没有停留,直接走到桌边。拉开木椅,堂而皇之坐下,一点也不像一个赴死的人。
怕死,他活不到今日。
屠振邦终于抬眼去看叶世文。这个契仔,十足气派,肩平腿长,模样惹眼,13岁就收情信收到书包装不下,天生多情。
所以易遭【情】字戏弄。
“来了?”屠振邦先开口,“我刚刚还在跟你爸打赌。他说你来不了,差佬会在Parco带走你。我说你做人老爸,一点也不懂这个儿子,他绝对能全身而退。”
“冯议员,你输了。”
叶世文没说话。
冯敬棠终于知道,今日下午秦仁青被擒,冯世雄被捕。这场死局,全部源于叶世文这只白眼狼,放在膝上的手攥成拳头。
“世文,是不是你?”
“是我什么?”叶世文终于开口,“你想问什么?”
冯敬棠语气愤懑,扯高嗓子喊,“慧云体联卫生问题,陈康宁叔侄贪污,世雄染毒,包括秦仁青把钱给到Parco,都是你安排的,是不是?!”
叶世文望向仪态尽失的冯敬棠。人是会老的,先发顶变白,然后眼皮耷落,躯壳水分遭岁月蒸干,皱纹与色素同时沉积。
一个噩耗就能把风度翩翩的冯议员从神坛打落。
一支兑了半粒四仔的烟就能将冯世雄推入万丈深渊。
冯家男人,只顾脸面,没一个有本事。
“是又如何?”叶世文收回视线,“难道他们本身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他们敢保证自己是无辜的,是清白的,是一心一意为你着想的?贪甚近于贫,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那个是你大哥!”冯敬棠眼眶透红,说得咬牙切齿,“世雄是你大哥,血脉相连的两兄弟!你下这种毒手,简直良心狗肺,你妈是怎么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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