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真在柯士甸站下了车。
她未到家,谨慎起见依然决定换乘。心里乱作一团,担忧被叶世文报复,又怕他去找杜元告御状。
自家义弟开口,总比她这个酒水侍应有可信度与说服力。
不会的。
程真不停安慰自己,只要无人出卖,叶世文根本不知她姓甚名谁。罗力与宝姐怕担责,替班这种事从来不敢透露。
只是一想到叶世文那双眼
程真心尖一紧。这个男人望人,似要从你眼内钻至颅底神经末梢,把里外看个通透。直接,激烈,夹带威胁,他要洞穿一切,像一头狩猎的虎。
有十足信心。
程真转了一趟车,终于回到福华街。达昌塑胶的招牌灰底红字,过分陈旧。年代已久,白底变灰,还剥落细碎几处,悬在唐楼底层,灯下蛛丝泛银,摇摇欲坠。
适合鬼片取景。
路过铭记,老板谢恩铭探头打了个招呼,阿真下班啦?
是呀。
今晚这么早?要不要食宵夜?
不了,走啦
她住福荣大厦三楼。这幢半公屋兴建于1980年代,是当时长远房屋政策中的产物。私人楼宇改造,只有九层,年事已高,质量堪忧。房东夫妇在港岛中西区上班,听说是给哪个委员会成员聚居的高级公寓做保洁与物业,平日住通铺宿舍。
他们是中低收入者,没资格购买经济适用的居屋。递交那份公屋轮候册排期五年后,才获批低价租下这处,没住多久便悄悄转租程真。
公屋转租属违法,但【利】字就是拿刀割禾,不折腰哪有收获?
程真其实可以租更廉价的房子。尚未拆除的徙置大厦,没有比70年代筲箕湾的寮寨好哪里去,只有一个好处便宜。为社会底层兴建的巢xue,公共浴室,公共厕所,入住的女人若孕期超过八个月,连转身都不够位置。
龙蛇混杂,又出过事,程真不敢再去住。
墙漆铺灰掉色,裂出的缝隙像覆在心脏上的微细血管,有种经年的霉腥味。楼道坠了盏哑光灯泡,还黏着春夏交季频出的蚊尸蛾干。交尾时头脑发热,往亮处撞去,灯泡薄而高温,一场性爱两条生命。
这里是人间失乐园。
程真进了屋内。开灯,反锁两道锁,脱下脚上的鞋整齐放好,推开客厅唯一窗户。不知是广告牌立得太高,还是这里层高太矮,她与发蓝光的霓虹灯牌金利芬兰浴仅一臂之遥。
往下看
街巷细长瘦窄,有人路过,发顶的旋看不清。他们笑了,声响通透得像在程真屋内刚刚讲完一个笑话。
隔音太差,负十八层厉鬼的伸冤尽数可闻。
手提电话响了。
程真接起,喂?
你现在在哪里?麦笑琪那边传来吹风筒的声音,阿力跟我讲差佬去了中国城,有个议员被抓走了。
我肚痛,所以提早走了,不记得同他讲一声。程真说话轻声细气,有股难以明状的糯感,喂,这么快就被男友哄好了?谁讲要憎他到地老天荒的?
哎,他解释过了,一场误会。翟美玲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自己撞上去。我不想因为这些小事被人讲是非,宝姐本来对我同阿力拍拖就有意见。
程真不作评论。嫩ji无缘无故撞入罗力怀抱,岂不是做亏本生意?麦笑琪不会比ji女白痴。
是现实让她选择性失明。
程真说,夜总会不讲是非,讲什么?
做女人最要紧体面。你以为我还是十八岁,大把男人可以挑吗?这么多任里阿力算最有本事那个了,他还主动打电话来。男人铺台阶,难道还不下来?高处不胜寒啊。
下次分手别来找我哭。程真不想插手他人情事,感冒好点了吗?
还有些鼻塞。麦笑琪忆起程真方才说肚子痛,你今晚痛经啊?叫你平时不要那么省钱,吃好点啦!从口里省钱,你真的能省出2房1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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