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老屋旁有些空地闢了块菜圃,与菜圃相邻的是丛生的杂草,这些杂草对住这儿的杨氏母子而言却都是药材或食材。这一小块地里,随着时节流转也会开出各种花,结不同的果实。这老屋在镇上是有名的鬼屋,儘管如今破落不堪,仍瞧得出原先的格局甚大,古时候住这儿的屋主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可惜家道中落,又因屋里闹鬼,几经转卖后也越来越不值钱。如今几进的屋院缺乏打理,屋主也不想费心力整修,平日也根本没人敢靠近,没想到前几年居然租出去了。租住这里的母子也仅是整理出一座院落方便生活,房东认为除了这对可怜母子也没人敢住,也就从来不涨租金。这对母子姓杨,子随母姓。杨母似乎是得了失心疯,镇日都在院里玩些小孩的玩意儿,说话也天真如稚儿,她的儿子杨慕珂是个年轻人,长相身形都很一般,就是在路上看了也不会留下什么印象。杨慕珂除了在院里种菜和几样药草,也会到附近山里採药,和镇里的药材行也有往来,母子俩靠微薄收入和自家栽种的菜维生。某个微冷的春日傍晚,杨慕珂收拾完农具就去草丛里摘拣一些能用的药草,他蹲在墙边忙活,墙外有脚步声,有人在外面喊:「杨哥哥在不在?」杨慕珂正在忙没起身,随口回应:「在这里,是巫鈺么?有什么事进来讲。」绕过门墙进来的是个模样漂亮的少年巫鈺,他是个孤儿,家人似乎都死在战乱里,年幼就被镇上古寺里的僧人收养。虽说他身世坎坷,但在这个战乱频仍的地方谁又没经歷些苦难呢,不过他总是笑脸迎人,生的又好看,在这一带人缘也很好。巫鈺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肤白如玉,站在夕照里就像镀了层金粉。他走近那堆杂草丛说:「我就是顺路经过,来看一看杨哥哥和伯母。伯母人呢?听说她前些天染了风寒,在屋里休息?」杨慕珂把割下的花草扔到脚边的篮子里,平淡回应:「嗯,只是小病,无大碍。一会儿天要黑了,寺庙离这里还有段路,还是早点回吧。」巫鈺像是没听到劝告,逕自凑近说:「你身边那些是兰花吧,我对这种草也略知一二的。呵,真是小巧玲瓏,好可爱,仔细闻还有香味。」杨慕珂终于转头瞥了巫鈺一眼,那少年说的是他身边开小白花的綬草,Jing緻玲瓏的花旋绕生长,宛如青龙盘柱,所以有人喊它盘龙蔘,或龙抱柱。难得有人跟他聊花草,他点头说:「是兰花不错,这也是一种药草,每过一日它就会往上开一朵花,整株开满要十多天。」「我以前看的都是粉花,杨哥哥你这里开的是白花。」「这是从以前住的地方带来的。」巫鈺点点头问:「对了,我和你是差不多时候搬来这镇上的吧?」杨慕珂没回答他,抬头看了眼天空说:「这就起风了,再晚一点会下雨。你早点回吧,淋雨就不好了。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留得太久你会无聊。」巫鈺说:「怎么会,我觉得杨哥哥很有意思,好像很神秘,你以前住哪儿?听其他人说,你好像是从很多战事的地方来的,一路舟车劳顿很辛苦吧?」「嗯。」「在这鬼屋住,你不害怕?」杨慕珂低头拨弄药草,清点採收的量,有些慵懒的聊道:「鬼也是人变的,有什么可怕?人死为鬼,凭的是执念、风水地气,聚成的一股Yin气,可是总有一天会消散的,但若匯聚起来成为灵沼那样混浊之物,又会变得什么都不是了。」「灵沼?那是什么?是修士们会应付的那类东西啊?杨哥哥真厉害,连这都知道。哥哥是不是在什么门派待过?气质和别人都不同。我觉得你和其他人都不同。」杨慕珂本来没有想和人多聊,加上最后那句话让他莫名警醒了些,于是敷衍说:「偶尔去药堂买卖时听人讲的。」「杨哥哥,再过一阵子就是清明了,你这清明草能不能分我一点?我觉得这些开白花的很可爱,想养在寺里,我会做好吃的斋食,是师父教我的,我用斋食和你换?」杨慕珂也想让娘亲吃顿好的,于是答应道:「好吧。不过现在天气多变,你别到处乱跑。听说城南和城北有不少人猝死,也不清楚是生病还是怎么了。万一你四处跑染了瘟疫可不好了。」他只是不解为何死的那些人都是男子,或许只是巧合?巫鈺眸光闪动,怯怕得拉住杨慕珂的手说:「别说了,怪可怕的。」杨慕珂眉心微结:「怕就快回寺里,没事别乱跑。」巫鈺一听劝告又靠在杨慕珂臂上微笑说:「唉呀,杨哥哥真坏,故意讲这种事吓人,我们寺在城东,没事啦。我帮你整理药草吧?」「天色晚了,快回吧。」杨慕珂把篮子拿回来,站起身看着巫鈺,巫鈺比他稍矮一截,看着漂亮纤弱,总是笑得甜美讨喜,但气势却并不弱,有时相当缠人。不过巫鈺也是会看脸色的,晓得人家不耐烦了就撢了撢袖子说:「那好吧,杨哥哥这么担心我,要是天黑我还来不及走,只怕哥哥得送我回去,那我还是快走了。师父应该也在等我了,我有空再来探望伯母。」「去吧。」杨慕珂目送巫鈺离开,巫鈺也不好好走路,哼着歌儿一蹦一跳的离开,少年身影被夕阳拉得斜长,直到和路边树影相连。杨慕珂的目光从那道晃动斜影里收回,他想了想,拾起附近枯枝拿小刀削了削,在墙角和住处的出入都插了几根,再拨杂草掩盖,这是简单又很有效的一种结界,勉强能防鬼,但这更是专门防妖邪Jing怪的。做完这些事,他就去处理药草,然后看药煎好了没有,他听房里传出咳嗽声,赶紧搁下手边的活去看房里生病的妇人。妇人有张秀逸好看的脸,即使病中的她披头散发仍无损半分美貌,她看杨慕珂进来就可怜兮兮的喊:「我渴,我渴了。慕珂,我要喝水,要喝水。」杨慕珂点头应好,把手里的小碗搁桌上,先倒水递上,妇人喝完看见小药碗就抗拒道:「不吃药,药苦,苦死了!」妇人整张脸发皱,那模样把杨慕珂惹笑,后者拿出一个竹製小盒打开,用盒里的小糖飴耐心哄道:「娘亲要是乖乖喝药,就可以吃这些糖。你看它们漂不漂亮?你昨日也尝过,很好吃的。」「糖,要糖!」妇人伸手要拿糖吃,杨慕珂立刻盖上盒盖收着,她恼道:「不孝子,不给娘吃糖!」杨慕珂笑着说:「我特地弄这些糖来就是给你吃的,可是娘亲要先吃药才有糖啊。」几番诱哄,妇人终于把苦药喝到见底,杨慕珂看妇人拿到了那盒糖飴开心享用的模样一如天真无邪的稚子,平和的心情又搀了些感慨。当年他落难,就是这个自称杨雿熙的妇人救了他,还自称是他的娘亲,他本是不相信,可是杨雿熙却喊出了他曾听过的名字,杨慕珂。之后他就用杨慕珂这名字和这女人一起生活,如今也差不多又过去十年了。这个女人丝毫不见老态,他怀疑杨雿熙并非凡人,儘管这样他也没有特地调查,只想和她一起平凡的生活。十年了啊,那些往事彷彿昨日才发生过,但是杨慕珂不敢回想太多,害怕太沉溺在过去,那么他会无法再往前迈出半步,这样杨雿熙该怎么办?虽说杨雿熙已经疯癲失常活了那么久,但他想像得到过去她肯定过得很不好,因为他遇到杨雿熙那会儿,她是衣衫襤褸、蓬头垢面的像个野人,却也是多亏这一点才只是被当成山野乞丐、流民对待。若是让人看清杨雿熙的模样,又发现她这般痴傻,那么她的下场肯定会非常的悲惨。杨慕珂心想,像野人那样活着,起码是自由自在,无人管束,怎样都好过他现在这样,活着,但也不算真正的活着。天边远雷鸣响,窗子因风震动,看来是要下一场不小的雨吧,过不久可能迎来春汛,镇上又有许多事要忙了,杨慕珂望着窗外发愣,听到杨雿熙喊他,他转头望去,杨雿熙递上一颗糖对他灿烂微笑:「宝贝儿啊,吃糖啊。为娘买来的,很好吃的糖。你不要难过啊。」杨慕珂接过糖又摸了下脸颊,自己没有掉泪也没什么表情,他笑问:「我没难过啊,娘亲看错了。」「为娘才不可能看错,你是娘的宝贝孩子,天天守着护着哄着的,你还不会讲话我就陪着了,皱个眉想要喝nai还是拉撒,为娘都能知道,所以不会看错啦。」「呵,好好好,娘亲都对。」杨慕珂在妇人热切注视下把糖含到嘴里,它是甜的,能很快压过药味的甜,但他心里很平静,活过来以后不曾再为了这些苦或甜的滋味而有什么起伏。现在能和娘亲重逢,并且好好的生活在一块儿,他该知足了。该知足了,他很珍惜这些,希望日子能继续平静的过下去,儘管是这样一个心愿,也得无时无刻小心翼翼的守着,因为他和娘亲都不算是真正的凡人。他又花了些工夫把杨雿熙哄睡,然后走出房外,低头摊掌看了眼,指尖失了血色,指甲也泛白,再找出镜子照脸,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和巫鈺那种元气饱满的白亮气色不同,他的脸苍白得像个鬼,唇色虽然还没泛紫,但也是很浅淡的血色。「看起来像病入膏肓,哼。」他无奈哼叹,走去后头无人居住的废院里,进了破落祠堂把一个小瓮取出来,撕开封口的白符低头深吸一口气,雾白的光气被他吸入了眼耳口鼻等孔窍,吸尽光气之后他松手任由小瓮滚落,神情有些恍惚的坐在地上。须臾后杨慕珂回神,脸上恢復了血色,他垂眼低喃:「存粮都没有了。」那光气是所谓的生气,任何活物皆有的东西,可以直接掠夺,但他对无辜生灵做不来那种事,这都是他在发生过战事的地方搜集来的,除此之外就是在山林里捉捕作祟的杂妖、山怪,或刚好有哪里尸变了,他就去接收那尸骸未散的一口生气。他的脊骨曾遭到创伤,还能正常行走跑跳已是万幸,但也因此他像个半死不活的人,人吃的饮食他就算吃了也没多少用处,得靠其他活物的Jing气血续命。数日后到了清明,杨雿熙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成天关在屋里也闷得慌,杨慕珂就带她一起去把家里的药材卖去药堂,再到附近街市逛。杨雿熙的模样还是太醒目,所以每次出门前,杨慕珂都会拿一种香木磨成的粉沾了水涂到她脸上,把她画得满脸蜡黄,还好杨雿熙并不讨厌这么做,还觉得有趣好玩,加上那树粉有木香,所以后来她也会自己磨树粉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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