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老抠异父异母的大哥周大发的家里,他的孙子银宝顿时感觉嘴里的饺子不香了,放下筷子,跑到门口,一个劲的仿佛小狗似的,嗅来嗅去。“大哥,是不是恁家在做啥好吃的了,我大老远就闻到了。”周红眼穿着一件袖子都露出脏黄棉絮的黑棉袄,冻的缩着个脑袋,双手交叉钻进了袖子里,头上戴着一顶破帽子,咯吱窝里夹着一个豁口的旧瓷碗。跺着早就麻木的双脚,走了进来,这大冬天的,他穿的还是单布鞋,身上落了一层子雪花。“来啦,吃了没?”周大发想都没想,这话就问出了口,周大发的媳妇眼底闪过一丝不快,没有像往常那样站起来,就连她的儿媳妇们也是这样。连人都没叫,都低着头各自吃各自的。周红眼也不傻,看出了今个大嫂好像有点不大欢迎他,可他还是厚着脸皮坐下了。“呦,大哥,你们吃rou蛋蛋啊!”rou蛋蛋也就是饺子,周红眼家里的娃多,那天他刚把队里分的羊rou拎回家,就去厕所的空儿,再回到堂屋一看,他拎回来的一大块羊rou,被人砍的就剩下小两口了。他就知道肯定是他那个被寡妇迷住的儿子干的好事,就在冰天雪地里去撵他。人没撵到不说,还在半道上摔了一跤,躺在雪地里半天没起来。他那个挨千刀的儿子自打把羊rou拿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那个兔崽子最好别回来,要是敢回来他就打断他的狗腿。家里的羊rou没有了,还过啥年啊?闻着旁人家飘来的香味,周红眼在屋里难受的想上吊,尤其是刚才的那香味,让周红眼馋的就仿佛有猫在他肚子里乱抓乱挠似的。江槐花把他赶出来来要饭,要不到,不准他回去,他就知道,这香味准是从他大哥家飘出来的……可再仔细闻闻,好像不太对。他大哥家的香味淡了很多,还没他在门口的时候闻的浓哪,那香味周红眼活了这么多年,是“他娘,给老三盛一碗饺子来。”周大发把他兄弟的碗递给了媳妇赵红霞,赵红霞语气冷淡的丢了一句,“锅里没饺子了。”“大哥,那俺不吃了,不吃了……”周红眼挠着头,有些尴尬的说道。下一刻,周大发把自己碗里的饺子倒在了这个兄弟的碗里,并且还站起来,端过她媳妇的碗,合了合,连汤带饺子,给周红眼凑了上半碗。儿子们的碗里都吃完了,儿媳们的碗里倒是有几个,可他是当老公公的,不好端儿媳妇们的碗。“老三,就这些了,你先凑合着吃。家里还有些窝窝头,待会你拿走两块。”周红眼迫不及待的点点头,端着碗,拿起他大哥的筷子就往嘴里扒拉着。周大发的儿子,儿媳,都不待见这个天天来他们家蹭饭的三叔,也不能说,说了他们的爹周大发不愿他们的意。“三叔,这一年到头,你真是一天都不落下啊。”周大发的二儿子在村里学校当小学教师的周川,早就看这个三叔不顺眼了。这还差几天就是大年三十了,队里也分了粮,分了rou,他这个三叔不在自己家吃,还往他们家跑。“川子,说啥哪,这是你三叔。”周大发见儿子埋怨他三叔,顿时有些不爱听。“川子说的本来都没错,要是哪天三叔不来了,那才是真稀罕哪。三叔,恁家今年分了那么大一块rou,你咋不说给我们送点?”周家的儿媳妇不敢吭声,说这话的是周大发的小闺女。她说的周红眼那生了冻疮的脸涨红,“不是我不想送,是我家里的rou都被我家那个兔崽子给偷走了。”周大发问清楚是咋回事后,让他媳妇赵红霞把家里的rou给老三割一块,他这个做法,顿时引起了全家人的不满。周红眼连窝窝头都没拿到手,就出了他这个大哥的家门。身后的大哥家,骂架声,指责声……甚至还有碗被摔倒地上的清脆声,这大过年的,他把周大发一家子搅的闹了起来,闹的很不安生。他没拿到窝窝头也不敢回家,顺着空中的香味,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摸到了二哥周老抠家门口。他这个二哥的家门口,早就围上来了一圈村子里的娃。“真香啊,他们家怎么这么香?”“就是,俺娘今个给俺包包子,都没这么香。”……就连赵德厚的孙子,也跑了过来,正趴在门缝里,往里面瞅。“去去去。”
周红眼把娃们都赶走,自己端着碗蹲在了二哥的家门口,看着地上的雪那么厚,又抬头看了看天上沉沉的天色,雪花还在飘。他就着从里面飘出来的香味,又把自己的碗仔仔细细的舔了一遍,碗上那寡淡的rou味,早就被他舔的干净了。灶房。“娘,这饼子可真香啊……”刘小娥和猫蛋正一人抱着一个刚烙好的羊rou馅饼在啃,那馅饼轻轻的一咬,就酥脆的往下掉渣,必须用手托着吃才行。焦黄酥脆的面饼,浸透了羊油味,里面是混着羊rou粉条大葱的馅,吃一口,能美上天。拿饼子的手都沾满了油,饼子油润的很,猫蛋啃的嘴上,脸上都是油。馋的周老二和周老抠也顾不得给苞米脱粒了,在冰碴子的水里,洗了洗手,钻进灶房就啃了起来。吃着这么香的饼子,周老抠和周老二他们感觉这一年即使再累,再苦都值了,对往后的日子更有盼头了。王翠芬见他们吃的这样香,这无疑是对她手艺的最大肯定,就连儿媳妇刘小娥吃完了一块,还想再吃一块,她都没说啥。庄稼人忙了一年,为的就是这一顿,这一顿必须让他们吃好,吃满意了才中,这样来年的日子才能更有干劲。“nai,你也吃。”猫蛋递给了她nai王翠芬一块。王翠芬都不舍的吃这样的好东西,见孙女正看着她,她才把饼子放到了嘴边,吃到第一口的那刻,眼圈有些禁不住的发热。“二哥,二哥……”大门外传来周红眼的声音,周老抠顿了顿,打开灶房门,探出个脑袋,迎面的风雪,刮了他一脸,“有啥事?”这大过年的,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清净。“二哥,恁家做了啥好吃的啊,你开开门,让我进去吧……”“没做啥,就烙了几个rou饼子,你要是想吃,把你家的rou,白面拿过来,让你二嫂给你烙点。”听到二哥这样说,周红眼顿时不吭声了,周老抠也没搭理他,把头缩了回去,关上了灶房门。“哪有这大过年,就上门要饭的?自个家里又不是没有,平常蹭就算了,这个时候还来?往后他再来,就把他给赶出去。”王翠芬说完就意识到没有往后了,他们过几天就要走了。周老抠知道自己这个兄弟是啥样子的人,他和他关系一般,念着同一个爹的份上,走的时候告诉他一声。他要是想走那就走,随便逃到哪去。周老抠可没准备带着他,带着他那就是个累赘。半夜的时候,外面雨雪交加,还有呜呜的风声,吹的窗户上的纸哗哗作响。周家的堂屋门从里面关着,门缝里流露出一点微小的黄光。屋里的地上,燃烧着一堆木柴,木柴旁边扔着花生,和红薯,暖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红薯的甜味和花生的香味。桌子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灯下周老抠他们正在剥苞米,就连猫蛋也在剥。王翠芬和刘小娥正在拆着棉被里的棉花往棉袄里塞,她们晚上走,要穿厚点才行。周老二还托小舅子的关系在城里弄了两双雨靴,雨靴里不好塞棉花,还是猫蛋说可以用布缝一双棉花袜子,和穿棉鞋是一样的。到时候穿着棉花袜子再穿雨靴,这样脚就不会冷了。就连棉花手套这几天刘小娥和王翠芬也赶出来了,一人一双,等安顿好后,还能把这些拆了,把棉花再塞进被子里。要不是棉花稀罕,也不至于这样拆来拆去。第二天,天亮,雨还在下,家里的花猪半个月前就和村子里的人一起卖给了rou联厂,得来的钱周老二想都没想,直接拿到黑市买了粮。家里就剩下了两只下蛋的芦花鸡,王翠芬舍不得杀,他们全家就指望着这两只鸡下蛋哪。等走的时候,把它们一块带走,鸡笼子周老抠早就编好了,一直放在门后面,还是去山上砍了竹子,把竹子劈成条编的。早上,周家人凑合吃了点,把昨个蒸好的馍馍,都捡到了竹筐里,羊rou馅饼用油纸包了塞进了布袋里,还有芝麻饼啥的。之前做板车的时候,小蛾的爹还给板车做了一个木框子,到时候往板车上一放,外面再盖上一层子油纸,人钻进去,风刮不到,雨淋不到的。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村子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雨,给弄的年味都冲淡了些。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周老抠带着斗笠,披着油纸,来到了村长刘有才家里。“老哥啊,你说这雨一直这样下,咱住的地方又这样洼,到时候会不会发大水啊?”周老抠解开了油纸,一脸的愁容,刘有才听到这话,忍不住想笑,“发啥大水啊,这冬天本来就爱下雨,估摸着这雨再过一两天就停了。”刘有才还以为周老抠冒雨找他有啥急事哪,没想到是来唠嗑的,他让老婆子给他抓把炒花生过来,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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