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鬓上插着一支两朵的杏花,白瓣淡蕊,肤如新雪,嘴唇上又抹着淡粉的胭脂,穿着件家常嫩绿长襟袄子,衬得人如新春。但新时的暖意里似乎还留滞着旧时的寒冷。
她像乡下田埂子上的野花。蒋文兴最不喜欢那些一簇一簇叫不出名字却遍野都是的花草藤蔓,看见便一心只想着逃离。
可真离开了,心里又存着一丝说不清的眷意。他将她与故乡联系起来,厌烦与思念一齐袭上心间。
月贞看他一眼,“文四爷怎么回家一趟,话变少了?”
蒋文兴剪着胳膊笑笑,“没有。我是在想你那些果子若是两个钱一个,那我到底欠了你几个钱。我心里正打算盘呢,你瞧,你突然喊我,我刚要打好的算盘又乱了。”
月贞不由得一笑,“怎么,你要折成银子还我?”
“折成银子是不大可能了,我在算我带来的礼值几个钱,能不能抵得上。”
“你带了什么?”
“一会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到厨房里来,赶上小厮正卸完那堆瓜茄,蒋文兴正在那里交代给厨房里的人。月贞也在那头吩咐婆子媳妇预备席面。
落后一道出来,蒋文兴打身后拧出两条熏鱼,“你瞧,这就是我回你的礼。”
月贞捂着嘴笑,“你拿出来给我,我到哪里去烧?还不如就搁在厨房里。”
蒋文兴摇摇头,“不不不,我这两条和厨房里的熏鱼不一样,要给她们混在一起做了,谁知送到你屋里去的是不是我送的。”
月贞将那两条泛黄油腥的熏鱼细细看一眼,瘪瘪嘴,“不就是寻常鲤鱼熏的嚜,哪里不一样?”
“来路不一样。”蒋文兴挺直了腰,拧着那两条鱼,既有读书人的文雅,又是市井粗人的俗气,显得滑稽可乐,“这是我姐姐不留意时,我趁机盗取而来的。”
月贞听他讲得冠冕堂皇,心下好奇,“你读书人,还偷东西?”
“我在桌上留了钱。”
“那你直接拿钱与她换就是了,何必费这周章?”
他提提眉梢,笑道:“我是怕这两条鱼难偿你的礼,又寻不到别的来还,只好用这手段。你知道我为它冒了点风险,就会觉得这鱼也值些价钱了。”
月贞望着他,心道此人真是古灵Jing怪。也真是叫他说准了,再看眼前熏鱼,她觉得似乎真有些不大一样了。毕竟是一位读书人牺牲了一点名声,冒着一点风险为她“盗”来的。
偏偏她这个人,就是不喜欢“顺水人情”,心底总想有人能偏着她多一些。
她接了鱼又跑回厨房里,吩咐婆子明日烧了送到她屋里去。再跑回来,谁知蒋文兴还在那路上,巾子垂在他脸畔,他在未谢的黄梅底下低着脑袋徘徊。
月贞觉得他是在等她,想起了疾站在哪里,总是屹然不动的。不像他,百无聊赖地走回来又走回去,悠然里掩着一点焦心,仿佛是为等她等不到。
她心里免不了一点触动,快着步子走过去,“文四爷是等我呢?”
想不到他也十分坦率,“不等你等谁呢?”
二人相对一笑,这笑有些默契似的,彼此在心里都感到丝异样。
下晌闲来无事,月贞便折到芸娘屋里去探她的病。霖桥照例不在家,芸娘拉她到卧房榻上坐,款待茶果,看起来Jing神头还足,不像生病的样子。
月贞因问她:“你哪里不好?”
芸娘笑着一吁,“我不要紧,就是有些犯懒,不愿意动弹。从年前到今天,什么张家李家黑家白家的,跟着太太成日去拜年,跑得人乏得很。明日的席是请家头的人,就咱们两边的人与铺子里管事的坐在一起,姨妈少不得又要唠叨。我不愿意听她说话,懒得去。”
月贞笑道:“太太方才还唠叨你呢,说你一准是托病,我还不信。”
“我就是真病她也是这样说。”
月贞这一日一直在拿了疾与蒋文兴在心里作比较,没比出个高低来,想要叫外人做个评判,便借故对芸娘说:“文四爷回来了,从乡下带了好些新鲜的菜蔬来,你近日吃得腻了胃口不好,正好叫厨房里做些清淡的给你。”
芸娘点了点头。月贞窥她一眼,把腮吹胀起来,“我今天瞧见文四爷,忽然觉得他长得有几分像鹤二爷。”
“你看走眼了吧,那两个人哪里像?”芸娘好笑起来,也是闲来无趣,拿个话头来议论,“那两个人身量虽然一般高,但一个静一个动,一个从容一个伶俐。还有啊,一个清高得要不得,一个又过分谦卑。“
还有什么?芸娘想不到了,也懒得再去想,与她不相干。
月贞思索一阵,跟着点头。一时也理不清,只是仍然在心里将了疾作为一个男人的标尺,大概是因为她经历的男人就只他一个。
次日下晌这杆尺就与她一桌相对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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