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宁维持着唇角的憨笑,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那件事放在谁身上,都会记得清楚。哪能轻易忘了?
谷宁从未正经学过医术,但久在乡间,慢慢学会了给人包扎伤口,识得清那几样最常用的药材,稀里糊涂地帮过乡间看诊的郎中,再后来也能凭着动作麻利在小医馆里混口饭吃,不至于没有进项。
那时县城中的一桩案件闹得沸沸扬扬。说是黄家的小公子不慎走失,叫拐子骗去,好几日都没有消息。黄家乃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光是有钱倒也罢了,这黄家在京中有些交好的重要人物,县城里的官员不敢懈怠,出动了许多人马去搜寻小公子。
谷宁从一开始便关注着这事。那小公子算得上是黄家老爷子心里的金疙瘩,闲汉都聚在一起聊起这事,说若是撞了大运把人找回来,这大半辈子的富贵就有了。
谷宁那时也眼馋。但他除了那一点救人的能力,其他都是不会的。酬谢虽厚,也要有命享受才行。所以大家闲谈,他只是听听便罢,没打算真的去与那些拐子斗上一斗。
谷宁虽不管外事,但衙门的官差闯进拐子藏人的窝点,把里头那些蓬头垢面的小孩救出来,总要有几个往他所在的医馆送来。
有的孩子刚被捉去的时候闹过哭过,被那心狠手辣的拐子打过几回,看着实在可怜。医馆的人动作仔细地给这些孩子处理伤势,他们到底是小孩子,待了大半天便从闷着不肯说话的样子变成了问什么答什么。
这一问一答之下,谷宁对那窝点有了了解。少吃少喝是常事,有心狠的,觉也不让孩子睡够。折腾几天下来,这些细胳膊细腿的孩子跑不掉也就只有乖乖听话了。骨头硬会顶嘴的孩子少之又少,且闹过之后,还是会被那人贩子收拾一通。
县城就那么大,那些拐子的第一个地盘被清理干净,官兵一个个看过去,没有黄家那位小公子,只得再找。
那些被衙门捉住的拐子在牢房里过了一日,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衙门的捕头带了人马又往他们供出的地点寻去,但一无所获。那群人的头领得了风声,趁夜逃离了。
那些人把黄家小公子也带上了,在村镇中隐匿了踪迹。
谷宁那时每天都听人聊这些事,跟听戏似的。总觉得这事远远的,和自己没什么关联。
不成想,一日午后,谷宁一觉醒来后慢悠悠地往医馆走去,午后的阳光炽热,照得人眼前发白。忽然间,不知从何跑出一个形容狼狈的小孩。
谷宁看他衣衫破旧,手臂上还沾了泥土草叶,瞌睡便飞到天边,一下子清醒过来。
谷宁按捺着心头激动,舔了舔唇,才如梦初醒般问道:“你是往医馆去?有谁受伤了?”
“那些贼人心里畏惧,丢下人跑了。我是来找大夫的,有个和我一道走失的小公子快不行了。”
时近夏日,医馆此时只有一个老仆看守铺面,要想请坐堂的大夫过来,还得到大夫家里请人过来。
谷宁一颗心蠢蠢欲动,还没等他做出决断,面前的小少年便略带忧急地看向他:“你是大夫?能不能随我去看一眼。”
这说话的工夫,有出门打水的熟人看到了,听了个大概,便道:“你先去。我帮忙去叫大夫过来。”
谷宁便跟随小少年一路行去。谷宁是在镇上一家门户紧闭的食肆后院看到黄家小公子的。
谷宁走在前边,一进门发觉毫无声响,连痛呼□□声都没有,心头便打了个突。他毕竟好几十岁了,心里大概能估摸着里头的情景,进去前还留了话,叫小少年不要跟来,免得他看了害怕。
谷宁进去一看,果然是死了。把人医活不容易,判断生死却轻而易举。谷宁想着那丰厚的赏钱,还有些不甘心,摸过脖颈又探鼻息,又再摸了摸脉搏,总之使尽了办法。
人贩带到此处的孩子只有四个。除去黄家小公子和这位跑来找人的小少年,谷宁来的时候,分神看了眼,剩下那两个都在镇上待着,没有乱跑,只是都吓坏了。
谷宁从黄家小公子的尸身前站起,洗净了手,才往外走去。那小少年站在树荫底下,不吵不闹的。
谷宁心头还念着那赏钱,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才道:“他死了。”
话音甫落,谷宁发觉面前这个清瘦的小少年神色微松,轻轻点了点头。
那时日头正盛,谷宁对着这位长相出挑的小少年,忽然觉得心头发冷。
谷宁瞧着,这个小少年不像是遗憾或是可惜,竟像是放了心似的。
这种感觉很快得到了验证。衙门官差和黄家管事一窝蜂地涌来,将这破旧的小食肆挤得水泄不通。其他几位小孩的家人也逐渐寻了来,俱是家境富贵的人家,穿戴都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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