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安只觉劲风迎面,接住酒杯的一瞬间,酒杯炸裂,衣襟上溅得酒水淋漓,虎口被瓷片划破,又是酒又是血,十分狼狈。他身为一帮之主,也是个武功高手,高手之争,往往在纤毫之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心知这女子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看着她,脸色涨红,眼神惊疑不定。
赵晚词虽然不懂这小小的一杯酒一来一回之间有大门道,但也不难看出十一娘比这什么帮主厉害,面上有光,得意地扬起两道浓眉。
十一娘看她一眼,唇角携了笑意。
洪安擦了擦手,一脸肃正,抱拳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十一娘道:“你无需知道我是谁,洪帮主,习武之人本该匡扶正义,我奉劝你别太猖狂。”
洪安不作声,见他二人下楼,也没有阻拦,跟着下楼,走到门口,忽出声道:“姑娘可是飞鹏帮的宁女侠?”
十一娘脚步一顿,回头对他道:“你认错了。”
回到船上,十一娘便叫开船,赵晚词将手里的油纸包递给吕无病,道:“这五香驴rou做得不错,你也尝尝。”
吕无病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连声道谢。
许是被十一娘这样强势的姐姐压迫久了,吕无病言行举止总像个仆人,赵晚词觉得他怪可怜的,笑道:“我麻烦你们良多,客气什么。”
吕无病习惯道:“姑娘言重了。”
赵晚词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十一娘道:“姐姐,那位飞鹏帮的宁女侠在江湖上很有名气么?”
十一娘正看着吕无病手里的油纸包,闻言答道:“飞鹏帮是一伙土匪,他们打劫路上的商队,每次都来无影,去无踪,十分难缠。宁月仙是他们的三当家,她和她的两位义兄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高手。”
赵晚词道:“难怪那个洪帮主会把姐姐错当成她。”说了几句话,便进船舱去休息了。
吕无病在一个小杌子上坐下,喜滋滋地打开那包五香驴rou,捡起一块吃了起来。
十一娘站在一旁,抱臂看着他,语气凉凉道:“好吃吗?”
吕无病点点头,忽然觉得不太对劲,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打了个寒噤,双手捧着纸包,谄媚道:“姐,还是你吃罢。”
十一娘唇角微挑,皮笑rou不笑,道:“赵姑娘特意带给你的,你慢慢吃,别噎着。”伸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也进了船舱。
吕无病龇牙咧嘴地捂着肩头,望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又看看手里香喷喷的驴rou,到底还是吃光了。
夜色阑珊,湖面起风,水波拍打着船底,欸乃声中,赵晚词看见自己穿着青绢襕衫,头戴方巾,和一少年走在国子监南门外的横街上。
“商英,听说紫云坊进了批新书,我们去看看罢。”
“好啊。”
这条街商铺云集,书店药铺,酒楼茶肆,无所不有。紫云坊就在街中,偌大的门面,金字招牌,十分气派。据说掌柜在朝中颇有关系,因此总能拿到最新版的书。
“两位公子,你们看看,这些都是刚到的。”伙计殷勤地招呼他们,拿起一本瓷蓝色的薄册,道:“这本《女诫》是孟大学士新编的,今天卖了一百多本呢!”
赵晚词厌恶地蹙起眉头,赶苍蝇般挥了挥手,挑了几本其它的,道:“都给我包起来。”
离开紫云坊,身边人道:“商英,你不喜欢孟相么?”
当朝宰相孟衍兼任昭文殿大学士,主张恪守旧法,去年推行新法的学士吕慈被他排挤出京,如今独掌大权。
“我只是不喜欢《女诫》这本书,一样是人,凭什么女子便要卑弱,敬慎,守诸般条例?就拿做官来说,做官的都是男人,怎知女子的苦处?只有女子能真正为女子着想,女子不能做官,那天底下的女子便永无出头之日。”
赵晚词睁开眼,天还没亮,也不知是什么时辰,风吹得窗纸霍铎霍铎价响。
她坐起身,打开窗户,只见明月高悬,水天苍茫一色,船在走,月也在走,看起来倒像是一幅静止的画。
梦中话语犹在耳畔,不是别人,是年少时的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如今被恶婚姻消磨了志气,她就像Yinshi洞xue里一把锈迹斑斑的剑,锋芒不再。
这正是恶婚姻的可怕之处!哪怕不要你的命,也要你的Jing气,一天天,一年年地把你腐蚀。某日忽忆少年事,竟觉得恍如隔世。
再睡不着了,赵晚词下床点起灯,欲拿本书看,忽听见吱呀一声,是隔壁开门的声音。
犹豫一会儿,赵晚词穿了衣服走出船舱,见十一娘坐在船头,悄悄地走过去。她穿着月白软缎睡鞋,脚步声极轻,十一娘还是听见了,转过头来,看她长发垂在脸侧,衬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像黑土地里开出来的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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