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终于停稳了,人们纷纷走出来,陈振中踮着脚遥望着,拨开众人向前走去,沈月眉一出现,便进入他的视线。
他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去,无暇顾及别人的目光,上前紧紧拥抱沈月眉,陈振中一向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做出过分亲昵的举动,而那一刻,给沈月眉一个深深的拥抱完全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求,那种真诚毫无忸怩之态,浑然天成。
回沈阳的火车上,陈振中和沈月眉并肩而坐,沈月眉靠在他的肩膀上,陈振中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这个年代,青年男女虽然恋爱自由,大庭广众之下有肢体接触的也还少见,传统卫道士们对于夫妻间平等而亲密的对话已经难以忍受了,对面和沈大妈同坐的老头子,一直用不满的眼神看着这对金童玉女,似乎控诉他们伤风败俗。
这本也不是沈月眉和陈振中的作风,不过原谅他们吧,经历了这么多艰辛阻挠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一切的亲昵都是再自然不过的。陈振中看着对面老头子皱紧的眉头,看上去真像清朝的遗老,他低头对沈月眉笑笑,眼神温柔,老头子恶心地扭头看向窗外,沈月眉也笑了,温暖的感觉充斥于心间,紧紧萦绕在他们周围。
陈振中一刻也不愿多做停留,买了当天从北平北上沈阳的车票。沈月眉又像年少时那样活泼而灵动了,这是她第一次坐三等车厢,不过,她一点也不累,反而兴奋极了。车子过了山海关之后,沈月眉看到成片的黑土地,不由得低声惊叫起来:“振中,那土地是黑色的。”
陈振中说:“我们东北土地肥沃,清末时才有大批山东人为了逃避饥荒,不远万里闯关东到东北来。”
沈月眉说:“我知道,清朝就是在这里入关逐鹿中原的,沈阳有他们曾经的皇宫,因为‘奉天承运’这句话,所以沈阳又叫奉天,是不是?前年,张少帅东北易帜后,才又把奉天改名为沈阳,对吧?”
陈振中好奇地看着沈月眉,笑道:“你打哪里知道这么多的,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小诸葛啊?”
沈月眉一笑,这些都是韩景轩告诉她的,韩景轩杂学旁收,好像什么都懂。
陈振中看着沈月眉,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了,人生态度更加达观一些,学识更加丰富,还有一种成熟的气质,而这份成熟并不能掩盖其内心的纯真。他并不知道,刚刚沈月眉所说之事,皆是通过韩景轩知道的,而她这些令他喜悦的变化,也和韩景轩有着密切的关系。陈振中并不知道,和韩景轩共同生活的几年,与北平吴府的几年截然不同,那几年沈月眉心里只有恨,而这几年,她学会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从一个不经世事的女孩蜕变为成熟端庄的女人。
经过长途跋涉,沈月眉已经很疲倦了,此刻在陈振中身边,心中了无牵挂,在火车匀速的颠簸中,渐渐困意袭来,她靠在陈振中肩头睡着了。两个人互相依偎着睡去,在那个渐渐开化的年代,来来往往的人并不觉得这对男女过于孟浪了,因为他们脸上的表情如此安详,让人觉得这是一对还沉溺于爱情中幸福的小夫妻,他们互相依偎在一起,是那么和谐那么美满,甚而对面的老夫子,看向他们的眼神中也没了厌恶之情。
沈月眉一直睡着,忽然耳边传来陈振中急切的声音:“眉儿,眉儿,快醒醒,我们到家了,该下车了,不然火车就把你带到新京去了。”
沈月眉急忙睁开朦胧的睡眼,透过车窗看到“沈阳站”三个黑色楷体大字,她连忙收拾一下行李,带着母亲,跟着振中一起下车了。
沈阳城中一片繁华景象,虽然不及上海,但别有一番风味。许多西洋建筑高高耸立着,街上人头攒动。有穿着长袍的驼背老人,有穿着学生装梳着短发的女学生,有带着圆形眼镜略显古板的长袍男子。放眼望去,穿着西装打着领结的时髦青年,烫着头发穿着时新旗袍的女子比比皆是,沈月眉这个来自大上海十里洋场的时髦少妇,并没有从城市回乡的感觉。
陈振中在老盛京饭店订了房间,安顿沈大妈休息。走进饭店中,沈月眉不禁惊叹不已。这些年,做过北平大军阀的姨太太,上海参谋长的太太,自认为见过很多大场面,对于奢华已经习以为常,却还是被饭店的气派震惊了。
这饭店简直就是皇宫,四周皆是雕梁画栋,墙上名人字画挂满整个厅堂,古朴而高雅,绚丽夺目,完全的皇家格调,令人叹为观止。
沈月眉喃喃道:“这么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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