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少景十一年正月初三 午后,盛京城内
新年方过,城中喜气未消,过往行人识与不识,都抱拳道声”恭喜”,虽然脸上仍满写着一年为生计奔忙的辛苦,虽然心中仍怀有对下一年口粮的忐忑,可,在这一刻,那些东西却可以被暂时放开,在这一年当中对夏人而言最重要的节日里,欢乐与希望,才是被放在第一位的东西。
白雪混着泥污的街道上,仍遍布着炸碎鞭炮的残屑,虽已有一些店铺下板开张,却只是少数,占到八成以上的店铺,会等到正月十五,亦即是名为”元宵”的佳节之后才开始营业。
城作四方的盛京城,边长五里,乃是冀北第一大城,最早为了屯兵戍边而建的城池,时至今日,仍有着极重的军塞痕迹:城坚垒厚,遍植箭楼自不必说,城中最为高大醒目的建筑也与内地诸城完全不同:并非佛塔法刹又或是风流名楼,而是五座分据城中各处要害地段,都以巨石垒砌,高十余丈,能够监视城中任何角落,也能以箭雨压制各处要道的守阁,守阁的内部都掘有水井,设有粮储暗仓,可屯足供千人食用一年之粟,在盛京城早期的历史上,便曾有过外城被项人大军趁初冬降雪时攻破,守将引残军分守诸阁,苦斗五月,缠住项人主力不能南下,终于等到入春雪融,冀南大军开至,里应外合,将三万项人铁骑尽皆灭杀城内的光荣纪录,也曾有过因守将的怯懦,而在尚有可战时主动弃城,引军众及自己的家人亲信退入守阁,将满城民众丢于敌手屠戮的耻辱过往。
白驹过隙,光Yin荏冉,如今的盛京城,已有约一千年未尝过城陷滋味,近数十年中更是根本就未经刀兵,那五座曾经目击过无数光荣,无数悲伤的巨石守阁已是遍爬岁月痕迹,更渐渐失去了原有的”意义”。更多是代表和负载着”历史”的它们,如五名历遍繁华,曾经chao头的老者,漠然俯视,俯视着盛京城中的一切悲欢争斗…
设立于平原地带,盛京城距长白山约有七十里左右的距离,山中虽震,盛京城内却几乎没有受到影响,事实上,除了少数有心人之外,大多数的民众几乎都没有察觉到发生于长白山中的这次异变。
而,其中的一个有心人,此刻,正呆在盛京城中离”天”最近的地方,亦既是五大守阁中的”中央守阁”顶层,背着手,皱着眉头,看着外面的天。
地震发生于约莫一个时辰之前,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呆在这里,皱着眉头,看着外面。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等待”别人”的动作。
等待是枯燥的,但他不在乎,整整一个时辰的等待中,他除了起初对部下发过几条简短的命令之外,就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外面,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表情。
他早已习惯等待:在他到目前为止的生命中,他几乎一直在等待,从俯首贴耳,等待十四年后终于找到机会,毒杀亲父夺位;到甘心屈就,等待六年之后终于找到机会,以Jing兵突袭,将同为冀北老牌世家的”香田韩家”连根拔起,他总是在不停的等待,随后,一瞬间的爆发之后,便又进入新一轮的等待。
他早已习惯了等待。
一直以来,在教育族中的Jing英子弟时,他总是会说:
“人生在世,只有两种状态,一是等待,一是收获。”
“强者可以立刻收获,弱者必须耐心等待。”
“所谓成功,就是有足够的决心与耐力,肯于去用九十九次的等待去换取那一次收获。”
日光投进,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已经须发尽白,布满皱纹的脸,两只眼睛虽然有神,却已被风刀霜剑雕刻出的无数深沟埋没。长白公孙家第五十五任家主,公孙伯硅,他已经是一名六十二岁的老人了。
守阁的顶端仍是相当宽敞,是一个边长两丈左右的方形,在公孙伯硅的身后,Yin影当中,还坐了一个人,峨冠博带,仪态甚伟,须眉都已皓白,似也极有耐心,只是静静坐着,并不说话。
脚步声响,一名青衣方士快步而进,垂手恭声道:”回将军,住在苏方客栈内的那几人,已于方才自北门出城,向山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公孙伯硅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道:”很好。”
“便知会下去,依先前布置行动罢。”
那方士低声道:”是”,看了Yin影中那人一影,却不再说话,快步退走了。
Yin影中那人微微一笑,道:”公孙兄,令下似乎有些担心呢。”
公孙伯硅并不回头,只是冷冷道:”纬台素来心细如发,虑事最周,既知帝京’十三衙门’有人在此,又岂会安枕无视?”
那人微笑道:”不过是一名二等宫监,再加上一名秘书省从官而已,也会让刘先生这般担忧么?”
公孙伯硅蓦然回头,扫视那人一眼,目光如电,却缓声道:”角里先生好大口气,连’十三衙门’的人也视如等闲,难道真觉得咱们这些个谋划能瞒得过内庭那位老公公的耳目么?”
那老者”角里先生”呵呵一笑,慢慢起身,却道:”公孙将军稍安勿燥啊。”
“仲老公公固然是出了名的耳目遍天下,但咱们两家在此地的合谋向来都是两家的最高机密,仲公公虽然了得,却也终究还是人身,没可能真得无所不知吧?”
“再者说了,如今天下大势,冀州早在孙无法掌中,政令不至关外,陛下便当真不悦将军,又能怎地?”
说话声中,噪杂声,脚步声,及革铁撞击声音已自下面传来,角里先生移步窗外,向下看了一眼,笑道:”好军容。”便不再说话,只向公孙伯硅微一拱手,便转身而去,将至门口时忽又止步,回身笑道:”公孙将军,在下还有一事不解。刘先生既能知道那两人来此,为何却掌握不到他们落脚地点了?”见公孙伯硅默然不答,却也不以为忤,只是一笑,便自去了。
直又过了近一杯茶时光,先前那青衣方士”刘纬台”才又推帘进来,道:”回将军,刘家的人已去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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