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阳光怯怯的自窗角中溜进来,照在子贡身上。
自云冲波离开后,他一直没有动过。
中间,公孙出去了三次,都很快就回来,每一次进来后,他都一言不发,垂手站在子贡身后。
“走了?”
阳光照在身上,似乎也令子贡复苏,终于开口发问,早有准备的公孙轻声作出禀报。
“约一杯茶之前出的城,叫了两辆车,太史霸骑着驴在前面带路。神色很差。”
犹豫一下,公孙更向子贡禀报,据现场的观察,太史一行中,有一个很可疑的年轻人,从外形上来看。
“……似乎,是天机紫薇?”
躬身,表示这正是已方的判断。之后,公孙默默退后,不发一言。
“嘿,问吧。”
沉默当中,子贡举起一个手指,淡淡道:“为什么放过不死者?或为什么放过那个小子?那个都可以。”
“但……只能问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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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已来到锦州城外,取道是西南方的水路,在进入山道之前,太史霸在确认孙雨弓仍在沉睡之后,将队伍停住,沉着脸,发问。
“什么为什么?”
“所有的为什么。”
醒来的时候,子贡早已离去,太史霸所面对的,是一个面无笑容,只要求他尽到保护责任,把自己和孙雨弓带离锦官的天机紫薇。
在回忆中没有天机紫薇的出现,只记得自己是怎样羞愤交加,终于失去知觉,但心智一流,将种种讯息收集分析,他仍是大致可以推导出发生了什么。
“不用说抱歉……相信你也不会说。”
背对着天机紫薇,太史霸整个人都沉没在巨大斗蓬当中,声音并无软弱或是动摇的迹象。
“从一开始,我就在提防这是你的安排,但到最后,我却在明明知道的情况下还是为你火中取栗……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当然不会说抱歉,不过我会说谢谢,你的付出,的确令我收获很多。”
神色坦然,言语中不作任何避讳,天机紫薇的态度,令太史霸感到意外,更发出干涩的笑声。
“好家伙,这样子不作保留的说话……这样的尊重,这样子由你所给的尊重,是我梦想多年的东西,却在我完全失败之后得到……还是说,我从来都只是自以为理解了你?”
“这,的确是我的尊重。”
神色轻松,天机紫薇表示说,在过去,自己对太史霸一直都有顾虑,顾虑……他的不成熟。
“我一直对你寄以厚望的,因为,在云台山上,有得是强者,却不多智者,而,能够理解黑暗之心的智者,更是没有。”
透过太史霸的众多议论,天机紫薇觉得,这可能是一个能够胸怀黑暗之心的男人,但,在放出种种议论的同时,太史霸的行事却是有理有节,并无逾规。
“你谈得太多,却作得太少,而离开云台山,更让我觉得,你不过是又一个对成功充满浪漫想象的年轻人,虽然你‘了解’黑暗,却不‘懂’它,你只能将之停在嘴上,却没有足够的气度来以之行事……所以,在我的计划中,一直都把你设定为可以在某些情况下牺牲的选择。”
“而,现在呢?”
“现在,我很惊讶,因为我看错了你,但也很高兴,因为……这样的你,会更加有用,更加重要。
话题突然一转,天机紫薇告诉太史霸,他的猜测没错。
“早上离城的时候,我的确是故意让人看到我的样子……这是诚意,也是为了少一点麻烦。”
“所以,是你赎下了我?用什么?”
对子贡的认识只有这一次而已,却已令太史霸确信,此人,绝对是那种一旦出手,就不留余地的人。不会如什么武神强者般,作些惺惺相惜,留待来日的事情,自己与之对抗的越凶,越久,结局必定越惨。
“用什么并不重要,重要得是,你值得。”
带着奇异的笑,天机紫薇道:“有野心是一件好事,有黑暗之心更是一件好事……大圣光耀如日,但,能为人君者,却必定是刚柔必济的人物。”
“你……要我来替你把手插进脏水里吗?”
“第一,不是替我,第二……更多的时候,应该是血水。”
透过子贡所压迫出的发现固然惊人,但……从另个角度来看,能让天机紫薇一直看之不透的人,岂非更加可贵?
“使功不如使过吗?所以……我才讨厌你啊。”
“策士的世界,只有成与败,没有是和非……何况,因为大圣的完全光明,就更需要我来掌握黑暗。”
“今次的考验与我计划相差甚多,但到最后,仍有机会觅取同归,现在,问题只是……”
略略伸出右手,天机紫薇淡淡道:“你,是否已经作好准备,要步入黑暗了?”
“真正的,不再停在嘴上的,要用行动来实现,来推动的黑暗世界……你准备好,要走进来了吗?”
沉默良久,终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太史霸慢慢屈伸双臂,周身骨骼,皆发出咔咔的响声。
“我明白了……我应该在什么时候杀掉黄麾绍?”
看着太史霸的背影,天机紫薇终于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很好……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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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孺子可教也。”
只被允许提出一个问题,深思之后,公孙发问,不管那是谁……他赎下太史霸,用得是什么代价?
听着这问题,子贡满意点头,作出称许。
“正确的选择,这个答案,也是所有问题的答案,我之放过不死者,正是因为这个答案。”
告诉公孙,“对方”为了交换太史霸的理智,开出了可以更简单和更彻底破坏掉云冲波的选择。
“的确,我早该有所察觉,这一代不死者,并非雄霸王者,性格上属被动,虽有责任心,却没有那种要主动承担一切的责任感……在他,私人感情的羁绊,可能会比‘天下’更加重要。”
而且,不仅如此,距离“真正强者”的境界,云冲波始终还欠一步没有迈过。
“他对自我有怀疑,这一点我也有所发现,但他的怀疑,却不仅是对自己的‘道理’、‘规则’,而是更进一步,对着他‘自己’……嘿,我其实该为此而更加放心他才对,没有‘自信’的人,便行恶,也不会走到多远的。”
但现在,这对子贡的目标却成为一种麻烦:对“自我”没有高度的认可和尊重,云冲波便是甚容易被外人影响的那种个性,尤其是那些和他最亲近的人,换言之,就算子贡能够破坏掉他对太平道的信仰,他也可能只为了某人,或某些人,就继续对太平道加以支持,增益他们的事业。
因此,子贡作出决定,要把云冲波作更加彻底的毁灭,不仅是破坏掉他对太平道的信仰,更要破坏掉他作为人的自觉,要把他撕裂成为任何人都没法利用的行尸走rou。
“不过,这却不是现在可行,要让不死者完全觉悟到自己的可悲,我们还需要一些外来的助力……那助力已在路上,天内,大概就会进入锦官城了。”
给出指示,子贡要求公孙作出一些安排,等待将会从南方而来的“助力”。
“弟子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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