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知顺着阶梯缓步下楼,一边捋顺鬓发,一边想说词。
该要怎么说呢?
饶谁见到恋人死而复生都会震惊不已吧?
而且邵衍该是很担心她,她要想想如何用短短几句话来告诉他这段经历。
还有她看见的景色,遇到的人。
可是,满腹的话语在看到邵衍时却什么也说不出。
宝知愣愣地看着沿着墙根站着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被灰尘染了半衣摆的青衣,比数月前高了不少,却瘦得吓人。原本长了些rou的脸颊凹陷下去,因为削瘦显得凌厉,徒然生出几分疏离感,不像是她记忆中熟悉的温润公子,反而是名副其实的皇室贵子。
临到这时,宝知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先将他拉到偏僻的地方。
她抿了抿唇,试探性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男人从见到她开始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但未开口,现下用那凤目深深看了她一眼,眼里的复杂情绪叫人无法分辨。
在这般的氛围里,宝知的喉咙不自觉发紧。
她一直是被邵衍偏爱的,虽是主动却是占上风,故而很是有恃无恐,处处叫邵衍迁就她。
可是现下位置倒转了。
宝知开始看邵衍的脸色,心中很是惴惴不安。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他开口了。
声音低沉而沙哑,失了通透的温润感,显得颓唐无比。
宝知猛地抬头,想要解释一番,却见邵衍染红的眼角,又讷讷地低下头。
邵衍平平淡淡地说道:“他们说你死了,我不信。”
他低下头,看着姑娘被汗打shi的鬓发软趴趴地贴在晶透红润的脸颊上,还有几缕并着,随着傍晚的晚风在空中起伏。
“唉。”
“但我的心都碎了。”
宝知听到这里不是感动,不是想嘲笑,而是委屈。
所有人都把希望压在梁宝知身上,所有人都希望梁宝知永远云淡风轻、运筹帷幄,最后胜卷在握。
或许是虚荣,或许是责任,她真的做到了。
当很厉害的人真的很幸福吗?要装作毫不在乎,永远淡定,永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她真的好累好累。
这个计策,是她想了很久,最为稳妥,并且出错的可能性最小,后果最轻微的方法。
却也凶险无比,也许不小心就惨死在客船上,也许落水时被水草缠住脚脖子就淹死了,也许被树林里被燕国公的人发现而被砍死,也许在成安被守卫发现,也许在攻城时……
谁不怕死啊。
宝知需要在外人面前装的威风凛凛,但是邵衍是特殊的。
她很早就发现了。
邵衍是特殊的。
宝知鼻子一酸,眼泪就落到腮上。
她不想哭的,但是恐惧和后怕层层爬上她的身躯。
此刻,她才发觉自己做错了,错的太厉害了。
她不该利用邵衍的,不该瞒着邵衍的。
所谓大局为重是正道,但是这真的太伤害邵衍了。
她还有弟弟、有郡主、有姨母姨父,可是邵衍只有她。
“对不起。邵衍,我不该瞒你的。对不起。”
她侧着头,不叫他看见自己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丑模样,却露出沾着水光的芙蓉眉目,让他看到梁宝知的脆弱与不堪。
当一个外界看来强大无比的人流露出的一丝缕脆弱才是最迷人的。
她本质就是这般自私的人,做任何事情,即便是真情流露也要借此获利。
她的泪不能白流,要让这泪软了邵衍的心,把他困在这泪里,生生世世都不许他逃离。
如明月般的美人梨花带雨,真是叫人心痛。
邵衍从怀里取出手帕,缓缓递到她面前。
宝知接过,轻轻按压着自己的脸颊。
“不生气。嗯?不生气好吗?”她露出一抹笑,贴过去抱住邵衍的腰,抬头要去亲亲他的下巴,却见男人脸上没有惯例的温润。
他不再笑了。
宝知环住他的腰的手便僵住,不敢碰到他,只得虚虚地环着。
“你是不是觉得,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理解你,谅解你对吗?”
“是的,这些计策皆是以大局为重,这是自然。”
“想来与男子亲近早已列为计划的一环,只是这时我出现了,恰好是我,是吗?”
宝知没有打断他的话,擦拭眼泪的手握着帕子垂在身侧。
她安安静静地听着,膝盖却越绷越紧,后腰也挺着。
“你道歉,只是懊悔没有瞒好,你不会觉得你错了。即便再来一遍,再来一万遍,你都会这般做。”
他“呵呵”一笑,声音低哑:“现在结束了。”
“真是难为姑娘,忍受了数月,与我这等劣货亲近,”邵衍脸上又挂上温柔的笑:“衍自会请示祖父,不日离京回雍王封地,定不会玷污姑娘名誉。”说罢拱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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