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还请多加休息，莫要再劳心费神了。”楚长生讲手从武安帝手腕上放下来，脸上难得没带着温和的笑意，反而冷凝着脸，眼神责怪的看着躺在床上兀自对自己笑的陛下。

    陛下刚过不惑，外表坚毅，眉眼带着细纹。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病的快死的样子，除了脸色苍白得很，眼神还是很明亮的。

    然而事实是因为他早年长期在战场上领兵作战，落下了不少病根，之后他统一了周边无数小国，政事繁琐，虽然离开了战场，却没有给自己好好休息的时间。虽然陛下身体强壮，到底不是铁打的。如今病来如山倒，他竟然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陛下轻轻地握住楚长生想要收回去的手，他的力气并不大，仿佛一片鹅毛一样轻飘飘的落在楚长生手背上。长生的眼睫毛颤了颤，垂眼看着陛下骨骼分明的手。

    “长生啊，你该叫我父皇的。”陛下慈爱的看着长生。

    一边站着的太子面上笑的更加贵气，只是藏在袖子下的手悄悄地握紧了。二皇子不像太子一样藏得住情绪，他直接愤愤的瞪了长生一眼。

    陛下从来是个强硬的人，只有面对长生的生母德秀贵妃的时候，才会稍微软化下态度。只可惜德秀贵妃生下长生的时候陛下刚刚出征没有几个月，短时间内回不来，等陛下回来的时候，母子两人已经被后宫的人陷害的重病缠身了。

    贵妃只坚持到陛下回来，见一面就去了，留下身上还带着奇毒的两岁幼儿。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陛下先是下旨追封德秀贵妃为德秀皇后，第二天直接查杀了后宫半数的奴才妃子，只有没有参与陷害贵妃母子二人的才得以好好地留了下来。

    为了医治幼儿身上的奇毒，也是因为不想没有亲母看顾的幼子夭折在后宫，陛下为幼儿赐名“长生”后忍痛将他送到了药王谷，长达十五年没有召回长生。

    谁能想到坚毅的陛下也有脆弱的一面，他恐惧着和长相随母的幼儿，恐惧着自己无法好好照顾长生让他在仿佛沼泽地一样的后宫生存下来，种种心绪让他虽然思念着长生，却没有将他召回。

    直到前不久，他忽然大病一场，太医诊断他仅剩下三个月的时间。

    他听到消息时，没有太多不甘，只是心中那根从爱人死后就一直绷着的弦忽然松弛了下来。他叹息着，有些遗憾不能看到长生成年。

    有位太医揣度着陛下的心思，便提议将在药王谷学有所成声名远扬的小殿下召回来为陛下看病。

    陛下心中一动，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宫内恐怕会陷入大乱，他不想让长生参与进来，但是想着这么久他除了看着暗卫寄回来的画像外再没有见过长生，这遗憾就越来越大。最后他还是决定自私一回，他给了长生这么久单纯快乐的时光，只是想在死前看看心爱的儿子长成了什么芝兰玉树的样子，应该不过分吧。

    长生早慧，一两岁的时候就已经记事了。他记得母妃温柔恬静的对他笑着，告诉他他的父皇是怎么一个伟岸的英雄，他也记得母妃原本粉嫩红润的脸颊是怎么在后宫毒害下变得苍白惨淡。

    他看着母妃对他露出惨白却温柔的笑容，直到看到父皇慌乱的闯进来，母妃的眼中仿佛亮起了星光，脸上泛起怪异的红晕，死死地抓着父皇的手，缱绻的对着父皇说：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父皇仿佛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一般，眼角红红的看着母妃，只是点头，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母妃终于扭头对上了长生惶惶不安的眼神，长生难过而不安，他虽然还没有“死亡”的意识，却知道母妃身上正发生他不喜欢的事情。

    这是我们的孩子，我要你保他一世长安。

    父皇紧闭着眼睛头抵着母妃的额头，连连点头。

    之后的记忆是混乱的，长生只记得耳边尖锐的仿佛划破九霄的长啸，等他再有记忆，便是到了药王谷之后的事情了。

    他记忆中因为母妃逝去而悲怆的脸庞和面前这个慈爱看着自己的脸庞慢慢重合，他的手指微不可闻的颤抖了下：“父皇.”

    陛下眼前一亮：“好好！好咳咳，好孩子，我的长生。”

    他欣慰的轻拍着长生的手背，慢慢的阖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悠长而深沉。

    见陛下似乎睡着了，太子便招呼着众人悄声退下。

    长生呆呆的看着陛下眼角的细纹，直到太子轻轻地拍下他的肩膀，他才轻轻地放下陛下盖在他手背上的手，跟着太子一起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