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凋”这名号,莫知行最先在茶楼里听见。茶楼是京都内环最大的一间,来往闹热,台上有说书评弹,台下也自有一番口舌。莫知行身侧那一桌,二人正一言一语唱戏似的搭话,左边那人先招呼一声:“李兄,最近江湖不太平啊。”
李兄跟着长叹:“可不是么,陈兄。只说最近,那个承天逆徒,叫莫知行吧,好不容易被捉回门中,没过多久又叛逃下山,心性邪佞,武功却高,下山前一举重挫数位长老,掌门都未能幸免,大长老也闭关不出,所以最近一直对他放任不管。唉——这可不又是一代魔头要为祸世间了。”
陈兄继续接上:“最近确实没一点好消息。不久前水家三公子还纠集一批人,要去招惹芳菲林那儿的百花凋,可不是世家公子年纪轻,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这可好,两个月,二十八个人,全都石头沉底一样的没动静,水老爷子发愁啊,又在广发英雄帖,要再去芳菲林一探,不过承天都被自己人打得元气大伤,谁还再去送死?除非再拉上几个大家,否则,唉”
他们各执一盅一碰杯,都为当今武林摇起头。“唯一庆幸的,”陈兄最后往好处想,“也就是这些魔头个个性格乖僻独来独往,否则若叫他们联起手来,非得天翻地也覆。”
边上的莫知行听得笑起来,伸手招呼小二来结账,好心情地加了赏。他迈着大步出店门,街上一阵穿巷风,三月春风轻又香,嗅来全是桃花香气。打眼一望,茶店边摆着个算命摊子,左右两布招牌,左边“天机秘事”,右边“无所不知”,正中的算命先生一只眼病变,瞳孔蒙了层灰翳,看上去很有模样。他先在算命先生面前排开五枚铜板,一撩后摆稳身坐下,守礼貌地问他:“这位道长,敢问你可知晓芳菲林?若我想到那,该往哪边去,离这里远近几何呀?”
道长低头看着铜板,抬了抬眉头:“这位少侠,还请莫要拿我玩笑。我是算命,不是指路。”
莫知行两只手都搁上案几,既为难又乖巧地重新问:“我最近听闻水老先生征人去讨芳菲林里百花凋,无奈迷路至此,很怕要延误时机。既然道长只管算命,那就为我算一算我此去如何,替我指一指明路吧?”
算命先生完好的那只眼睛转了一转,哼着说:“听你讲来,这一卦事关性命,不止这个价。”
“哎呀,方才是我冲突。道长如此气度不凡,我早该清楚道长神机妙算,一卦千金。不过我流落多日,只剩一点余钱,”莫知行弯着眼睛摸出一锭银元宝,轻轻搁在桌上,“烦请道长别嫌弃,多加指教了。”
一根枯瘦的手指摸上元宝,将元宝收回袖中之后,算命先生才拉过莫知行手掌一番揉捏,又对他五官仔细打量,做足架势,最后定音下论:“这位少侠,你眉目自有正气,又为富贵发达之相,此芳菲林一行,必能扫除邪祸,一举扬名,更可邂逅佳人,成就美事,此后八十老妇,三岁小儿,亦将知你赫赫威名也。至于芳菲林,你只往西两个村子,再往东边三十里地,见到第一片树林就是了。”
莫知行拍着手站起来,显得兴高采烈:“道长说得好,说得好啊。我虽不懂卜卦之事,但我敢说,等我名扬四海,后人为我立传着书之时,就要从道长这一卦写起了。”
拱手再拜之后,他头也不回地朝西而去。从头到脚,都确实是一个既有勇,又无谋的少年郎。算命先生在他后边看着剑鞘在他腿边一步一晃,只感觉这小伙子是有去无回,最终叹了口气。
要从城中向西去经过两个村子再往东十里地,莫知行慢慢走来,走了两天半,最后站在了树林边上。这片树林宽广,既然叫做芳菲林,林中就是百花竞开,争奇斗艳的绝景,本来春雨落过几轮之后该是个踏春对诗的风雅地,可惜魔头百花凋占林织网,诸般恶行口口相传,吓得路人宁愿绕路翻山,如今方圆百米只有他一人,白白浪费其中春情。莫知行沿着林中小道进去,走了一炷香也没有活人拦路,只有风吹花叶的沙沙声响,像那些交缠的树枝在议论他这个莽人的美味与否。莫知行在这非人的碎语声中很快走得疲烦,正找到一株繁盛的高树,准备在下小憩歇息,就听见头顶上一把细柔的女子嗓音喊他:“小弟弟,你来此处做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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