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是日头沉落的时候,信鸽从木窗中飞进来。莫知行还没到彻底睡醒的时辰,眼睛只睁一线,昏沉地盯着他床头的白鸽发了会愣,没看清鸽子的形状,只觉出一片白。坐在桌前的百花凋本来在画画儿,听见动静也转身望过来。
被四只眼睛注视了很一会,莫知行才挣扎着从锦被里坐起身。信鸽讨巧地扑棱上他膝头,他卷开信鸽腿上的纸片,另只手顺着鸽子的羽毛,摸得鸽子低声呼噜,在他手指下磨蹭。他自己的脸色却是越看越糟糕,本来起床就心情不豫,现下眉头都快皱到一处。百花凋看得好笑,问他:“是哪个纠缠不清的旧情人?”
“不是旧情人,倒确实纠缠不清。你要不要再猜猜看是谁来的信?”
“你得罪过的好人和承你恩惠的坏人都数不胜数,我可没那个本事猜中。”
“我还以为猜人名是你的兴趣是顾执天。承天的那个顾执天。”
“是你师父呀,”百花凋双手环上椅背,脑袋搁上手臂,等着听故事一样,“你不喜欢他?”
“我很烦他。如果他别来烦我,我还可以当他已经死了。”莫知行低头和怀里的鸽子大眼瞪小眼,像在考虑该不该因为它的主人而一把掐死它,到底还是好心地留它一命。鸽子倒是无所察觉,临飞走时还亲昵地蹭蹭他的手指尖。百花凋望着那只矫健的信鸽又飞出去,叹说:“你倒是可怜这只鸽子,本来今晚可以加菜。”
“一切飞禽走兽我都喜欢,被顾执天养,已经是它不幸。”
“不害臊,”百花凋笑他,“昨儿吃鹿rou剥鹿皮的时候你可不心软。”
莫知行一边把那小纸卷凑到烛台边烧了,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飞禽走兽供我衣食,我可更喜欢它们了总比和人打交道要舒坦”
“照你这样说,和我相处也不开心?”百花凋歪着头,对他假意为难。
“你不一样。你既美又坏,一切美人恶人,我也都喜欢。”等纸片被烧成灰,莫知行从榻上跳下来,赤脚只穿里衣就走到百花凋面前,百花凋仰头看他,脖颈恰好拉长一条弧线,供他埋头下去。他埋在百花凋肩颈处,狼崽般的嗅探两下:“今儿是樱花”
“昨天新做的香包,你要想要,就在床头柜子里。”百花凋偏头过去靠在莫知行发间,鸳鸯似的交颈一处。虽然是三月底,林间吹起的晚风还有薄寒,她等莫知行闹够了,取过旁边椅背上搭着的披风给他系好:“小心着凉呀。我去生火做饭了,你自己玩一会儿吧。”
莫知行看着百花凋推门出去,自己坐上了她的位子,一眼正对着她留下的画卷。那上面丛林密密,成片树冠间露出一角屋檐,正像他们如今的所在。百花凋不知什么本事,一人在芳菲林里起了座小院,主卧客卧,厨房天井,一样不差,也不知她当初留间客卧出来做甚,又是什么人才有命住下。如今莫知行倒是来了,却嫌客卧没人气,百花凋也乐意,每天搂着他睡在一起。这真正是礼崩乐坏的神仙日子,自从莫知行进来,两三天再没出过芳菲林,在他厌倦之前,本也没有出去的打算,可是——
可恨啊,顾执天,从来不放他好过。
今天百花凋从后厨端出来的,小鹿鹌鹑野山鸡,都是莫知行前些天祸害的。多亏了百花凋,还得多出来几样野生绿菜。她不知哪来的手艺和调料,菜色都已去腥,只剩炙烤的香气。莫知行睡了几乎一天,自然食指大动。动起筷子后,百花凋吃的却少,更多看着莫知行风卷残云,等他吃得七七八八,心情也好了,轻声问他:“再同我说一说顾执天吧。他来信找你做什么?”
莫知行动作立刻停下,眉头重新皱回去:“他有什么好说,你又有什么好听?”
“你不喜欢他,他待你不好吗?”
“他待我很好,衣食住行都很好。可他对我好不好,和我愿不愿意喜欢他,这也是两码事。你现在是不是该替他打抱不平,觉得我恩将仇报?”
“怎么会,”百花凋从对面伸长手臂,替莫知行抚平眉头,柔声解释,“我只是担心他亏待你,那我可要找到他,替你打抱不平一番。”
似乎意识到了对面坐着的是百花凋,而不是别的什么萍水之识,莫知行气焰软和下来,把讥诮都嚼回了腹中。他垂头叹了口气:“我也很想同人聊一聊顾执天,但难得遇见对的人。顾执天待我最不一样,从前也许多人来问我。可是那些人,我真恨他们啊,在找到我前,他们眼里已经看见一个顾执天,明明是问我,却只听他们想听的。我不如给顾执天立本小传,每页一句夸他不带重样,人人欢喜,不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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