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邺瞪大双眼,泪水从眼角滑落:“哪怕……我快要死了,你都不肯,对我说一句谎话么?”江悬摇头,脸上浮现微弱的笑意:“我和岐川要成亲了。可惜,你看不到了。”“你休想!”萧承邺青筋暴起,用最后的力气拽住江悬,“你休想和他长相厮守!朕知道,朕知道你已油尽灯枯了……朕会在下面等你,黄泉路遥,朕,与你一起……”直到生命最后,萧承邺仍旧死死攥着江悬衣襟,仿佛这样就能将江悬拖入自己即将去往的幽暗深渊。他至死没有闭眼,双瞳由明至暗,仿佛烛灯吹熄。江悬握住他逐渐冰凉的手,缓慢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嗵。萧承邺的手臂跌落在一地血泊中。大殿恢复死寂,殿外仍有战鼓和厮杀声,仿佛梦境一般模糊不清。江悬撑着刀慢慢站起身。夙愿已了,身前身后,一片荒芜。萧承邺说得没错,他已是油尽灯枯了。脚下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感觉不到痛,更感觉不到累。他行过长长的宫毯,停在殿门口,将自己的盔甲脱下,盔甲里面,是一袭如火般热烈的红衣。——他要漂亮的,去见他的岐川。轰然一声巨响。殿门推开,尘土飞扬。江悬双手捧着玉玺迈过门槛,一步一步走到日光之下。殿外已是一片尸山血海,望见他身影,所有人接连放下兵器,转身朝向大殿。江悬站定,望着远处被血染透的天,目光微落,低声开口:“建昌帝,殡天。”“我来娶你。”刀刃破开血rou,出骇人的声响,只见一条穿着战甲的手臂被齐根斩断,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落入一地尘土中。李策瞳孔骤然紧缩,身形一晃,轰地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谢烬停在他身旁,刀尖指地,刃上血犹温热。“你保护过阿雪,我留你一命,能不能活下来看你自己造化。”谢烬冷声对李策道,语罢,回身高喝:“玄羽军,随我破城!”“杀——!”……主帅坠马,守城军转瞬之间鱼溃鸟散、节节败退,谢烬率军一举攻入皇城,行至最后一道宫门,忽而望见城墙之上一人红衣孑立,谢烬勒马,身后大军随之停住。
是江悬。不知经历过怎样一番生死缠斗,江悬丝散乱,没了簪子,一头乌黑长随风飘扬。他身上那件红衣是谢烬为他做的衣裳里最隆重华丽的一件,红得如火如霞,热烈张扬,仿佛世上最华贵的嫁衣。城墙四五丈高,隔着这样远的距离,谢烬看不清江悬衣裳上的血迹,只见江悬举起玉玺,对宫墙外大军道:“建昌帝驾崩,临终遗诏,传位于秦王萧长勖。”语罢,他顿了顿,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谢烬身上。对视那一瞬,江悬眸中冷意如春冰消融,化作一抹不易觉察的温柔。他开口,语气变得平和:“谢将军,战况如何?”谢烬目光如炬,凛然道:“回禀江帅,此战告捷!”江悬点头:“辛苦你。”“末将还有一事。”“你说。”谢烬上前,一人一骑立于万军阵前。身后长风凛冽,卷起地上带着血腥的尘土。宫墙之外一片火海,映红了远处的天。“阿雪。”他换了称呼,眼神仍旧炽热,“你答应过我,此战结束,与我回漠北成亲。——今日,我来娶你。”当着几万大军,若是以往,江悬定然不会回应这样的话语,相反会责备谢烬厚颜。而今日,他站在城墙上深深凝望谢烬,苍白如纸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对视片刻,轻声回答:“好。”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就在说完这个字的下一瞬,谢烬还未来得及露出笑容,城墙上江悬忽然身形一晃,像站不稳似的踉跄了两步,紧接着轰然倒地,身影消失在砖墙之后。谢烬翻身下马:“阿雪!!!”……城墙上乱作一团,周围的将士纷纷冲上前想要接住江悬,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江悬倒在一地尘土和血污中,缓缓闭上眼睛。天色将晚,苍穹染了血色,四面而来的风呼啸着经过江悬的身体,吹起他被鲜血浸透的衣角。他的面容从未有过如此平静,不知从何处到来的鹰盘旋在行宫上空,凄厉地嘶鸣着,仿佛想要唤醒他,又仿佛是为这漫天火光哀鸣。谢烬终于冲上城墙,穿过人群到江悬身边,扑通跪下,将江悬抱入怀中:“阿雪!”短短几日没见,江悬脸色苍白得仿佛大病了一场,看起来毫无生气,就好像变回了他在映雪宫时的模样。谢烬感到一阵恐慌,颤抖着抚摸江悬脸颊,问:“阿雪,你怎么了……你醒醒,不要吓我,阿雪。”他一边问一边检查江悬周身,除了后肩那道伤口深一些,流了很多血,身上并没有别的致命伤,照理说不该虚弱至此。谢烬愈害怕,抱紧江悬,声音颤:“阿雪……你醒醒,我回来了,阿雪,我回来与你成亲了,你醒醒啊……”周围的将士默默退散,不忍出声打扰,空旷城墙上只剩谢烬与江悬二人,不知过了多久,江悬好像在昏迷中感知到谢烬的呼唤,睫毛颤了颤,慢慢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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