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有他的罪过,要是押粮的人不是自己,她未必会下如此决定。这当然是他欠了她的。可他同时又很高兴她将自己看得如此重要。翌日一早,粥铺已经烧起火来煮粥,慕容澄身披甲胄领兵往西上官道,本不会经过施粥的粥棚,但他还是带着几个军士特意绕了过来。一个眼尖的高家仆役问:“几位军爷有什么吩咐?”慕容澄坐在马背上,目光只顾着看向人群里的莲衣,他想谢她,想和她话别,想亲亲她,问她昨夜有没有为这个决定掉过眼泪,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只有相互凝望,将想说的话都寄于眼神。慕容澄对那高府家仆道:“我要动身了,特意来讨一碗粥喝。沈姑娘乐善好施心地纯善,我知道只要喝了她的粥,一定能保我此去西宁顺顺利利,班师得胜。”那家仆见慕容澄坐在马背上,仪表堂堂威风八面,心说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连难民的粥都要分上一口?正要看向莲衣征求意见,却见她已经端起陶碗盛粥,轻快地走了过来,举起双手递给马背上的年轻将领,“快请喝吧,你说的,喝了我的粥,就一定顺顺利利班师得胜。”“那是当然。”这粥不好喝,只是为了果腹自然寡淡无味,慕容澄将碗接过来,一饮而尽,眉开眼笑。去往西宁的运粮队伍走远了,莲衣站在粥棚底下,周遭忙得热火朝天,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心中竟没有几分等待的荒芜,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他们正并肩作战吧。莲衣在北平待了一天又一天,每天都计划着早点回去,免得江都家里担心,但是北平的情势一天一个变化,流民越聚越多,好在官府还算争气,等了半个月,从南边运来了官粮。官粮一到莲衣就走了,走之前高老爷还设宴款待了她。他见着莲衣就笑,莲衣也不知道这笑里几分欣赏几分忍俊不禁,毕竟像她这样的大傻子可不多见,钱没拿到手,就先花了个一干二净,空着手来,空着手回。“多谢高老爷连日来的照顾,我这就回老家了,您有什么事只管送信来,方子若有迭代,我会请信得过的伙计尽快给您送来。”“不着急,我信得过你。小丫头,你这趟回去,不会哭鼻子吧?”莲衣摇摇头,故作洒脱,“高老爷说笑了,这有什么好哭的。”高老爷哼笑道:“你回去的车马费高家来出吧,知道你身上不剩几个银子,留着在路上应急,不用跟我客气。”
“…多谢高老爷。”莲衣出城那日,流民送了她十里长街,她还是哭了,探出头去左边招招手,右边招招手,叫所有人都保重身体。还有妇女举起怀里的娃娃要莲衣起个名字,她愣了好半晌,仓促之下只好给孩子们起了几个有好寓意的小字,什么团哥儿、圆姐儿、小宝、小贝贝。起完了又是一阵鼻酸,这会儿又不心疼钱了,心想自己可真伟大啊,这些孩子差一点可就都要夭折了。路上又是两个半月,回到家气候都寒凉了,她带的衣裳根本不够御寒,一行人挨个病了一遍,抵达江都这日总算轮到莲衣,就像是知道在路上病不起似的,她到家先病一场,发了两天烧。迷迷糊糊哭着和姐妹娘亲把连日来的委屈一诉,吃一副药,就也睡下了。这天早上醒过来,她嘴里苦茵茵的,头疼欲裂,边上宝姐儿见她醒了,连忙跑出去喊娘。全家一下都围到了床边。莲衣想起那一千八百两,以为自己还没坦白,又要和家里说上一遍。沈末给她倒水,温声安慰,“我们都知道了,二姐,你那天回来就和我们都说了,说完你眼睛一闭倒头就睡,狠狠大病一场!本来这消息不算什么,但你昏睡过去那一下真是吓死我们了。”莲衣蒙蒙的,像是记起来一点,“是么?我说过了?”“说过了。”沈母忧心忡忡,坐在莲衣身侧,“那些都没什么,你人回来就好,我们就担心你一去好些日子不回,是路上出了岔子。”沈良霜也道:“是啊小花,你人好好的就行,何况生意不是谈成了吗?今年拿到钱是今年开始赚,明年拿到那咱们就明年赚,这有什么的?”沈末跟着说:“就是就是,怎么不说说二姐在北平施粥的事?钱赚再多有什么用?二姐这回为咱们家积德行善,今年,不对,往后每一年咱们家只会越来越好,菩萨看在二姐面子上也要偏心咱们家呢。”莲衣知道大家都在安慰她,心怀感激,最感激的还是能够投生在这个家里,要换别人家,哪容得下她擅作主张。“我不难过了,你们不必顾忌我,我回来路上想这事都想得都麻木了,就是怕你们觉得我自作主张没把钱带回来。”沈母沉沉眉眼,生气似的,“小花,你把我们当什么了?是钱重要还是你重要?”莲衣看向家人殷切的眼睛,总算抿唇笑起来,这个家果然就她一个财迷,“娘,我就知道你们是向着我的,不然我才不敢回家了呢。”大家都笑起来,沈良霜端了白粥给莲衣,“快喝点,等你病大好了,我再给你做大鱼大r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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