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太康三十二年秋。
冬天仿佛迫不及待要来一般,让这个秋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冷。寒风朔朔,穿过树林带起一阵呼啸的哨声,夹杂隐约的丝竹之音传进屋内。
李云升望了望高悬夜空的圆月,心里估摸着中秋宫宴快要散场,便拿起手边早就准备好的狐裘披风,快步朝翎黔宫的方向走去。
果然,在他还未踏上小拱桥的时候,周霁摇摇晃晃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桥对面,看样子应该是喝了些酒。
周霁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本就明亮的眼睛盛着一汪水光,披着一身皎洁月华对李云升微笑。
他生得好看,笑起来更是动人心弦。
“云升,你来接我啦?”
造物者偏爱,周霁不仅容貌出众,就连声音也是好听的。少年音色宛如黄昏流淌过松石的泉水,清冷中带着一丝阳光的余温。
李云升愣愣地盯着,直待周霁笑嘻嘻走到跟前才猛然回神。
他连忙收起肆无忌惮了片刻的目光,微微颔首,毕恭毕敬道:“是,我来接您。”
一阵凉风吹过,李云升赶紧抖开手上的披风披到周霁身上,再细心地系好他脖子下的两根红色飘带。
喝了酒的周霁总是变得又乖又迟钝,就像现在这样。明明已经绑好了披风,但他还是直挺挺仰着脖子,非要等李云升说那一句“可以了”。
李云升舍不得说。
宫里人人都知道三皇子酒量不好,几乎是沾杯就醉,所以三皇子并不常喝酒。像今天这样在醉酒的状态下跟李云升单独待在一起,实属机会难得。
四周安静得只闻呼吸,月下的周霁美得惊心动魄。
俊朗漂亮的脸庞,清澈惹人的眉眼,形状高挺的鼻和娇嫩饱满的唇
再往下,便是线条优美白皙如玉的脆弱脖颈,薄薄一层皮肤下可以看见淡青色的蜿蜒血管,就像是那缀在美玉上的翡翠纹饰。
李云升近乎贪婪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人,每一眼都恨不得将关于周霁的一切刀削般刻进心里。只因过了今晚,这世上便再无什么大周皇子周霁,而蚩燕王的后宫则会多一位来自大周的和亲妃嫔。
“好了。”
李云升收回心思,他抬手拍了拍周霁的肩膀,示意他该往回走了。夜风刺骨,久待容易着凉。但此时的周霁已经醉成了一只蜗牛,反应十分缓慢,正歪着头站在原地,尝试去理解李云升的意思。
李云升笑了,他屈膝半蹲在周霁身前,语气带着几分宠溺,温声道:“三皇子醉了,要不让云升背您回去吧。”
周霁闻言立即摆手拒绝,醉酒后说起话来有些结巴:“不要,我……我都几岁了,还让你背。要是被人看见了告诉皇兄,他们肯定又要笑我的。”
“我绕着小路走,三皇子放心,不会有人看到的。”
李云升仍然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大有一副必背不可的架势,当奴才的自然不敢忤逆主子意愿,但今晚,他想满足自己的私心。
在他的坚持下,周霁只反驳了一会儿就嘟囔着趴到了背上。李云升颠了颠重量,小心翼翼地直身迈步,回想起了上一次这样背着周霁的场景。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迷蒙雨夜,天晚路滑,他背着刚下学的周霁从励勤殿往寝宫走,刚出大门就被太傅和皇子们撞了个正着。他们笑话周霁这么大了还不知羞,从那天之后,周霁就再也不让人背了。
说起来,其实李云升也才比周霁年长不到一岁。只不过,一个是生在春寒料峭的奴才,一个是生在瑞雪铺地的皇子。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周霁的生辰。那是一个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的傍晚,天际昏沉,带着一股末日般荒芜的浪漫。
被众人簇拥着的周霁逃离了无聊的生日宴会,跑到花园里玩儿雪。远远的,他就看见盛放的梅花树底下,跪着一个身形单薄的人。
等走近了才发现,对方看上去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应该是已经跪了许久,头上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你是谁?为什么跪在这里,还穿得这么单薄,你不冷吗?”
李云升掀开半阖的眼皮,逆光踏雪而来的周霁出现在眼前,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仙子。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周霁身旁的一个宫人便作了回答。
“回皇子话,此人是新进宫的奴才,惹了李总管不高兴,在这里罚跪呢。”
闻言周霁两条漂亮的眉毛拧在一起,显然不赞同这样要人命的惩罚方式。他解下身上的月白披风披到李云升肩头,手上用力将人扶了起来。
“你帮我跟李总管说一声,他以后就是我殿里的人了。”
刚才回话的宫人点了点头,面上露出羡慕的神色。能在三皇子手下当差,定会过得舒心无比,因为三皇子向来对谁都好,即便是奴才。
此时李云升已经被冻得失去了思考的余地,只觉得自己遇上了顶好的人,身上的狐裘披风是那么温暖,还带着周霁身上浅淡的香气,好闻得安心。
从那一刻起,周霁便成为了李云升心里的神明,不仅拯救他于那个差点丧命的雪夜,也给他无望的人生带来了一丝期盼与光明。
他就这样安稳知足地跟在周霁身边,成为了周霁最贴身信任的奴才,一起从十五岁走到了十七岁。
直到大周迎来了一场战争……
如果蚩燕没有进犯,那再过几个月便又是周霁的生辰。李云升原本应该在为准备什么礼物烦恼,但现在,他却只恨能去和亲的人不是自己。
年初蚩燕举兵发战,前线战况不佳,二皇子周恒被领兵将军蚩燕王的独子应崇枭所俘,燕兵所过之处,烧杀抢夺,边境陷入一片人间地狱。
大周有意求和,蚩燕王应覃提出两个条件,让大周皇帝二选其一。
一是割地臣服,将跟蚩燕接壤的三处边境皆数划入蚩燕,大周从此成为蚩燕的附属国,每年朝拜进贡。
二是和亲赔款,应覃指名要三皇子周霁作为和亲人选,并要求三万两白银和数十担珠宝作为陪嫁。
这两个选择,无论哪一个都是对大周极尽羞辱。国土完整和政权独立乃一国之根本,割地臣服万万不可。和亲赔款看似是个还能接受的选择,但谁都知道三皇子周霁是大周皇帝最为宠爱的孩子。
蚩燕王当然也知道,他指名道姓地要剜去大周皇帝的心头rou,将其要过来雌伏于身下玩弄羞辱,摆明了就是故意为之。
当这个消息传到宫中的时候,流言四起,李云升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皇上更是一病不起。
周霁跪在翎黔宫外主动请命和亲,整整两天滴水未进。李云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什么也做不了。
太子周复极力反对,但最终皇帝还是选了第二条。是了,对于目前的大周来说,牺牲一个皇子换来百姓数十年的安稳,是最最正确的选择。
李云升无力回天,他只能请求陪着周霁一起去往蚩燕。周霁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笑着骂了他一句“傻子”,然后安静地道了一声“谢谢”。
李云升能感觉到周霁内心的惧怕,不然他那向来滴酒不沾的皇子,不会偏偏在今晚醉得需要他背。
回寝宫的路并不长,李云升放慢脚步走了很久,他多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明天的太阳永远不要升起,然而走得再慢还是到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周霁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拉上纱帐,然后趴在床边盯着账里周霁模糊的睡颜,直到双眼干涩,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夜李云升睡得极不安稳,所以当他感觉到有东西拂过额头的一刹那便立刻清醒了。
周霁拉开了一半纱帐,斜靠在床榻上,正故意用手拨弄李云升垂落鬓边的几缕头发。
“皇子醒了,那我伺候您洗漱吧,一会儿……”李云升声音沙哑,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说话,“一会儿梳妆打扮的嬷嬷该过来了。”
周霁掀开被子,只穿着白色的里衣下了床。他皮肤很白,一头墨色长发随意披在身后,纯净美好得像一株水仙。
李云升伺候周霁洗漱好没多久,就听门外两声轻扣,随即有两个嬷嬷推了门进来。
走在后面的嬷嬷手上拿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叠好的鲜红嫁衣。金丝暗纹镶边,珍珠点缀其上,好不华丽。
“问皇子安,老奴来给您梳头装扮了。”
带头的嬷嬷脸上虽然笑着,但眼底却蒙着一层泪光。
他们大周一直呵护着的小皇子,是嬷嬷们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迫于形势,要被送去和亲了。内心纵然有千种不舍,她们也只能亲手相送,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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