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chao不会说别的，不会对裴林的家庭指手画脚，也很少主动开口安慰，但裴林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安静回应着。过去的这三四年里，裴林很少回家，和裴仲世的关系不冷不热。状态好的时候能说上几句话，状态不好的时候就是无休止的争吵。最严重的那一次，裴林当着他爸那几个牌友的面，掀了他们家的牌桌。过后，他带着一身疲惫回到自己的住处，轻描淡写地向江chao提起那时的情况。向来对周遭一切都平淡应对的江chao头一次愣在原地，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后来，江chao也只是沉默着按了按裴林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别难过了”。那一晚，裴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哭了很久，他语无lun次地说了很多，说他们家以前明明也有过很快乐的时光，说裴仲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是个眼泪很少的人，这些年心里的苦也只有江chao知道。那一次之后，裴林便很少再因为裴仲世伤心难过了。也许是看开了，也许是彻底死心、不再对裴仲世抱有期待了。偶尔还会冒出来的失落，大概也就是在看见裴仲世时不时冒出来的那些关心时了。沉默许久后，江chao忽然开了口：“过两天如果乐队排练，你来不来？”话题换得很生硬。他一直不评价裴家的家事，不会骂裴仲世是个赌鬼、死瘟神，害死了老婆又要来吸儿子的血，也不会在裴仲世戒赌后劝裴林跟他和解。说不出安慰人的话，也不会跟裴林一起发泄怨气。他就是安静地听着，之后想些办法让裴林快点忘记这个烦恼——办法太隐晦了，要不是裴林心里本来就对他有点无法言说的小想法，估计都不会发现。乐队排练这个借口，大概也想了很久。裴林抿着嘴唇按下笑意，说“来”。两人又安静地说了一会儿话，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江chao去休息了。裴林跟他说“晚安”，又劝他调整一下作息，生物钟总这么乱七八糟的，影响身体。江chao无奈道：“那我得先从晨间新闻离开才行。我在晨间新闻一天，这作息就正常不了。”说罢，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次卧的房门关上后，裴林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

    他的心里好像割裂成了两个矛盾体。一个裴林在因为林粒的意外离世所引发的一系列家庭问题伤心欲绝，一个裴林则在庆幸，在他几乎已经失去一切的时候，至少，身边还有江chao的陪伴。裴林的脑袋靠在沙发上，眼神落了一点在江chao的房门上。对裴林来说，喜欢江chao并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他的暗恋并不苦涩，他几乎没有因为这件不可告人的心事而感觉到患得患失过。他喜欢得很坦荡，虽然他从未期待过能有结果。有快乐的事情能够第一时间同那人分享，难过的时候，竟然也会有江chao无声地安慰。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朋友，他们朝夕相处的时间快要有人生轨迹的一半那么长了。他住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身边守着他小小的爱情。裴林和江chao认识了很久。他们读同一所初中，江chao大一级，后来又都直升了高中部，继续做了三年同校的同学。但两人真正熟识起来，是在裴林高二的时候。具体的原因裴林已经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江chao那时候闯了很大的祸，差点就要被学校开除了。他抱着一堆作业去老师办公室，恰好遇到在外面罚站的江chao——江chao自然是不可能老实听话地罚站的，他正拿着手机，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专心致志地打游戏。几天之后，午休时有同学告诉裴林，说江chao在班门口等他。那同学对江chao的恶意表现得挺明显，说，裴林，你是不是招惹江chao了？他来班里堵你呢。江chao在他们学校的名声实在算不上好听，那同学的猜测也显得十分理所应当。裴林慌乱了半秒，又冷静下来，笑着说：“我既没招惹他，也没有招惹他姐姐，他为什么要堵我？你别乱说。”出去之后才知道，江chao是找他借高一和高二地理课的笔记。高三刚开学就闯了大祸的江chao忽然之间收心读书了，他找裴林借来复印的笔记，书页翻得破破烂烂。后来，裴林经常在午休的时候看到江chao在教学楼的天台背政治、背历史，时间长了，两人才真正熟悉起来。夜晚，裴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在四年前变成了母亲的忌日，从那以后，这个最重要的节日，留给裴林的就只有难言的伤痛。他又一次在这样的时刻久久无法入睡，也又一次在这个无法入睡的夜晚回想那些和江chao有关的点点滴滴平复心情。和江chao熟络起来的契机实在太过久远，但裴林拼拼凑凑，倒也拼了个七七八八。他记得那日中午，他忐忑地走出教室，一眼就看到歪着身体倚在角落的江chao。介于少年人和成年人之间的骨骼尚未完全舒展开，但江chao的肩背也已十分开阔。他右手拿着手机，还在玩幼稚的消消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