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祜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太皇太后这话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果然,她对于他的沉默也不在意,只继续道:“你是元后之子,嫡长皆占,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虽以你身体不好为由说服了皇帝,但其实和当时刚满周岁的保成比起来,谁比谁娇弱又怎么能说得清呢?承祜,我问你,这么些年你可曾有过不甘心,觉得保成占了这太子之位,觉得你皇阿玛不公,觉得自己能够名正言顺的取而代之,哪怕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没有,从来没有。”承祜立刻摇了摇头,上辈子做太子他已经做得够了,更甚至他无数次的想那个孩子如果不是太子那该多好,他不要那个孩子落得废太子的下场,所以他为他扫除一切障碍,甚至想到如果那障碍是他自己,他也不会手软。
太皇太后微笑了一下,“那我再问你,你觉得你的皇阿玛如何?”
承祜愣了一下,中规中矩道:“皇阿玛是一代明君,出色的帝皇。”
“那你道自古以来有为的君主都有什么共同之处?”
权力欲重,控制欲强。他抿了抿唇,却没有把话说出口。
太皇太后轻叹一声,“你皇阿玛八岁登基,十二岁亲政,十四岁扳倒鳌拜,二十八岁平定三番,是生而为王的人物,在皇位上越久,那霸道决绝,独断朝纲的性子就越发的厉害,做他的太子并不容易。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多偏执,认定了就不容易更改,觉得一个人好了便万般好,觉得一个人不好了便桩桩件件都是错,当初若立你为太子,你皇阿玛肯定就只宠着你这个嫡长子,帝皇的宠爱会让人腐化,你绝对不会有现在温和的性子,只怕会变得嚣张跋扈。然后随着你渐长,太子与帝皇终是一对矛盾,彼时你额娘早逝我也不在了,你是嫡长子,没有兄弟能越过你去,谁又能为你们父子调解?天家无情啊。”
他不禁动容,这位老人竟然看得如此长远透彻,他的前世不正是应了这些话吗?若太皇太后那时仍在,他们父子间断不会决裂如斯。
“而立了保成却反而少了这些顾虑,一来皇帝怜你,分到太子身上的宠爱便少了许多,二来即使随着兄弟各自长大,对那至高之位起了心思,有你这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压着便能起到某种平衡,后宫朝堂里某些人的盘算都不得不再绕几个弯。”
“乌库妈妈,您难道就没有想过承祜也对那位置起心思?”他忍不住问道,那把椅子如此耀眼,皇家的孩子谁没有争一争的心思?她怎么就如此肯定他会心甘情愿屈居幼弟之下?毕竟她不知道他是重活一世的人啊。
“呵呵,你可还记得保成刚出生那会你来慈宁宫探望他,第一次把那个孩子抱在怀里,那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是无比珍视呵护的表情,那一刻我便知道你会是个好哥哥,时至今日,你也没有辜负我当初的期望。”
他一怔,不得不佩服太皇太后的观人于微。
“承祜,你把太子照顾教导得很好,也把父子兄弟间的关系维系得不错。想来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能在将来太子和皇帝出现矛盾的时候将其处理好。我一直都是那么认为的。”太皇太后突然有些低落道。
承祜心里一惊,刚想开口却被打断。
“承祜,当初你说你心有牵挂,不易开怀,却总是有时。我心里就觉得不妥,心有牵挂这四个字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平常,但是对于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来说却是魔怔,因为一旦被你们放在心上去的人,那便是这世间一切都比不上了,若是为了那人,便与天下为敌都不惧怕的。”太皇太后语含苦涩,似乎想到了什么,“我本想着趁你年岁尚小,带你到五台山上去感悟一番,或能看淡一些,谁知道你刚刚给我的答案与当初一样。你聪慧早熟,自小比谁都清楚皇帝于你本质上来说是君,所以你总是宠辱不惊,温和平淡,但唯独对着太子却是一番真心实意,千般算计万般筹谋,这般兄弟情深没什么不好,但是为何就把他放到心尖子上去了呢?你道我为何担忧?我怕的是将来太子与皇帝对上,你便会弃了那父子之情!你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到时候他该伤心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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