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童低低“嗯”一声,他的声音从大氅底下飘出来,显得闷闷的,他说:
“我一路与你走在路上遇到许多人,他们都笑话我们说你是侉子,我是婊子”
查达巴一拉缰绳把马停了,对着胸前大氅说:
“金童,你出来。”
金童本是靠在查达巴胸前,闻言小人儿在马鞍上一转身两只小胳膊搂住查达巴的腰:
“我不出去!”
查达巴只见胸前大氅一阵蠕动,自己腰间让金童抱了,他便叹息:
“你这样说自己做什么?”
金童搂着男人的腰,继而哽咽说:
“他们笑我,笑是我跛子,是矮子”
查达巴大掌隔着大氅抚摸金童,将小凤凰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说:
“他们说什么你都听么?”
金童说:
“我才不想听!”
查达巴说:
“金童,撒手。”
金童一头雾水,不知查达巴要做什么,还是依言放开手臂,查达巴一抖大氅翻身下马,而后将马鞍上的金童托起来搁在自己左边肩膀上。
金童眼睛适应不了陡然而至的光线,等到发现自己坐在查达巴的肩上,连哭也忘记了,他有些新奇,忍不住小声惊呼。
查达巴左手托着金童的小屁股以防他从自己肩上掉下来,一手牵着马匹向前走。金童欢喜地坐在离地七尺的地方,除去幼年时骑在爹爹脖子上,他还是头回坐那么高,于是破涕为笑说:
“查达巴,你真好,这样我就比谁都高了,他们谁要是还敢看不起我,我就拿脚踢他们的头。”
说得都是玩笑话,其中却是有真情流露,半晌,金童怕将查达巴的肩膀压伤,便摇晃两只脚,一面说:
“重不重,傻大个,你放我下来。”
金童最多八十斤重,常人可能吃不消,小山似的查达巴倒不觉得如何沉重,若是他人自配不上来攀他肩头,可此时肩头停着心爱的小凤凰,查达巴只觉心中快意,走起路来,两条腿虎虎生风,那西戎良驹便迈开大步跟在主子身后。
路上行人之间一个高大的西戎侉子牵马大步走着,一边肩上托着个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像是一块粗糙巨石顶上搁一只玉瓶儿,反倒衬得那高高在上的小人儿愈发娇小Jing致。
如此一番,金童再不愿顾及他人眼光,他自与自家巨人一般的男人做夫妻,他人爱看不看,与他有何干系。
于是便挣着从侉子肩上滑到侉子胸前,拿手圈住男人头颈。查达巴怕摔到小凤凰,于是拿手护着金童,金童笑嘻嘻非要与查达巴咂嘴。
查达巴只觉金童软软小嘴在自己嘴唇上拱来拱去,便拍拍金童,道:
“别闹。”
金童在查达巴嘴唇上响亮亲一口,而后咯咯笑起来,只惹得路人纷纷侧目,金童心中愈发得意畅快,便又坐回侉子肩头,忍不住张口唱起牧鹿歌来。
——芸芸晓止都不换,众生纠纠,鹿也赳赳;
——茫茫大千皆拱手,我自悠悠,鹿也呦呦。
金童声音清亮,这歌让他唱来是再好听也没有,路人闻之只觉心旷神怡,真好像自由自在无了束缚,便直入九霄云天,到那深处人烟绝迹的空幽山境一般。
金童人小,肠胃也小,平日吃东西就和小鸟似的,两人这日打尖,金童硬是要吃两个糖饼,吃完了便躺在榻上诶呦诶呦叫着说肚子涨,查达巴帮他揉了不管用,便上街去买消食药。
药店掌柜包药的功夫,听见边上路人聊天,一人道:
“听说了么,安西王在金城关兵变了。”
另一人吃惊道:
“当真么?”
前者便说:
“真的,我有个住在西边的亲戚逃来,只道安西王的兵是要打过来的。”
听说这消息的人惊慌失措,垮着声音道:
“这才不打仗几年,怎么又不太平。打吧,打吧,这些王爷皇帝的打仗伤不到一根指头,吃苦的都是咱们百姓。”
查达巴心头一紧,待得回了客栈与金童讲在街上的见闻,金童端了小瓷盅一面喝消食茶,一面冷哼说:
“他们终是造事了。”
查达巴知道金童口中的“他们”指的乃是独独一个安西王与独独一个白虎郎,生怕金童真要赴险报仇,便劝说:
“直向西的路怕是走不通了,咱们自剑南道绕着走罢。”
金童心中憋屈,恨声说:
“早晓得便将爹爹骨灰带来了,免得那些人面兽心的畜生打打杀杀到了岗山扰了我爹清静。”
于是便又向西行,果然越往西便越觉凋敝,不少黎民百姓听闻本来镇守西藩的安西王持兵自重,居然造反了,便纷纷拖家带口向东逃难,这些人大多是穷苦之人,失了那一间赖以生存的破房便是失去根基,宛若浮萍一般被风雨裹挟不知要被带到何处去。
查达巴春天入关行走过的小城春暖花开三月正好,此时将近年关,小城却是十室九空,还有些舍不得抛下家业的便渐渐关牢门户,便是走在街上也是谨小慎微,有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只当又是西戎来犯,看见查达巴这西戎人就好像看见洪水猛兽,不是吓得抖若筛糠奔窜逃命,便是恶语相向驱赶辱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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