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他是何时出的寝宫,又去了哪里。宫人分成几拨宫里宫外寻了几个时辰都一无所获,直到天色微明时有人来报,在城南榆山脚下见到了皇帝的踪影。
榆山脚下,是埋葬尔朱荣尸首的地方。
逆臣死后不得下葬,我暗地里将他的尸首运到此处草草掩埋。此事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随人赶至榆山,远远的只见元子攸跪在地上,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发疯般地用两手刨挖跟前的土堆。执灯的宫人垂首站成两排,无人敢上前阻拦。我冲上前去将他合身抱在怀里,低头查看他血rou模糊的双手,伤口和着泥砂,不知该有多疼。
“不是这里!主子,不是这里……”我跪着搂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就像小时候他从噩梦中惊醒时我安抚他那样,“他不在这里,他在林子里面。”
元子攸脖子一歪将全身的重量都移到我肩上,双手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严朔……”他翕动嘴唇,眼角落下了这两个月以来第一滴眼泪,“我想他。”
从榆山回来后元子攸一病不起,任凭太医如何调理都毫无起色,短短半个月便神采尽失,形销骨立。我终日伺候在床前,眼看着他一点点枯萎,知道他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正月前的早上,我心神不宁地打碎了两个茶盏,似乎是预感到了元子攸大限将至。这天他醒得特别早,眼中也久违的有了些神采,甚至下床同我讲起了小时候在彭城王府的事。他微微笑着说了很久很久,从他的四岁说到了二十岁,说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唯独没有提到那个男人。
下人端来刚煮好的甜藕汁,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全喝下了。喝完藕汁他说有些困了,我扶他躺回榻上,就这么睡了许久,他突然又茫然地睁开眼睛。
“严朔……我夜里梦见父王了。”他皱着眉头道,“他怪我给他丢脸了。”
“怎么会,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我捉住他的一只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形同枯槁的指关节,“你替他报了仇,也保住了皇位。”
元子攸有个习惯,激动起来就会不自觉地去咬左手指关节。有一段时间他的指关节上总看得见牙印,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皇位,迟早会被夺走的……”他喘息着说。
“以后的事,与我们无关。”
他点点头,末了又抬眼望着我:“严朔,你说过要护我一生的。”
我俯身替他掖了掖被角:“我会的。”
“你看……我的一生,果真不怎么长。”
“主子,要我陪你走么?”
“不必了……你尽量活得长久些,每年给我烧些纸钱,想想我的好……”他气若游丝地笑了,“除了你,也没人会想我……”
“好。”
元子攸说完这些就闭上眼睛,不再开口了,屋里只剩下微弱而平稳的喘息声。良久,他突然又睁开了眼睛,却不知在看哪里。
“他死前……是什么模样?”
我知道他在问谁。
“他脸色很白,流了很多血,但死地并不痛苦……”我极其缓慢地说着,却听见自己的嗓音沙哑异常,喉咙干涩得几乎发痛,“他说他不信你要杀他,他说你离不开他……”
一滴ye体“啪”地落在枕边,晕开一个小小的圆圈。我这才发现自己竟流泪了。
“他舍不得你。”
不知何时元子攸已经又合上了双眼,嘴角还留有未擦净的藕汁,脸色平静就如同睡着了一般。
我就这么坐在榻侧,待眼角的shi意完全散去,才起身默默地退下了。
530年冬,孝庄帝驾崩,时年21岁。
我孤身一人走在回北方的路上。过了前面的河就是河内地界了,寒风裹着雪渣迎面卷来,刮得我几乎看不清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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