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前台内坐着一个男人,背对门口,正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爱情电影。路鸣野往前走了两步,停在柜台外,抬手敲了敲桌面。听到声音,那男人回过头来。“你……”看到那张和下午骂他那人一模一样的脸,路鸣野难掩惊讶,“你是……玉书?”程玉书关了电视,从前台走出来:“呦,还记得我呢?我看你下午那么躲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了。”路鸣野此刻倒真想说,他猜得没错,他是真的不记得他了,但他没有。“你这个时候跑来我这儿,有事?”程玉书给他端了张椅子出来,“你坐会儿吧,站着怪累的,还挡我光。”路鸣野原本不想坐,一听他这么说,只好拉过椅子坐了下去。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旁边的小木桌上,解释:“我外婆说你一个人在家,她怕你饿着,让我给你送些吃的过来。”“你什么时候回去?”中午那家炒饭不好吃,程玉书只草草吃了两口,现在早就饿了,他急忙打开盖子闻了闻,“哇,好香。”路鸣野没听懂他的问题,问他:“回哪去?”“你说呢?”程玉书从厨房里拿出来一个大碗,把排骨汤全部倒了进去,“当然是回去训练了,不然能回哪去?怎么?你真打算不干了?”路鸣野低头抿唇没说话,心中苦涩不堪。程玉书扫他一眼,无视掉他的尴尬,继续说:“现在世界各大媒体都在报道,说我们国家的速滑之王就要陨落了,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点也不为之所动?”路鸣野抬头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他现在这副伤痕累累,走几步路都会传来痛感的身体来说,能为所动和不为之所动,又有什么区别?体育竞技,靠的是实力,靠的是成绩,靠的是在赛道上和对手紧咬的每分每秒,而他现在这副模样,根本没这个实力,也达不到那个成绩,更别提能不能做到和对手在赛道上紧咬每分每秒了。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不会游泳的人溺在了水里,不愿沉下去,又不能浮起来,只能陷在水里多做些无谓的挣扎。但挣扎久了,如果还是没有人能发现他的话,那么,等他体力耗尽,哪怕他再不愿意沉没,他也终将会被海水吞噬,变得再无天日。-------------------- 逃避从程玉书那离开,路鸣野顶着大雪快步跑回了家。听见门开的声音,外婆从沙发上坐起来,掀开餐桌上的罩子,招呼着他过去吃饭。
路鸣野忍不住问:“外婆,那个什么玉书,他真是我朋友?”“人家叫程玉书”外婆给他舀了碗汤放他面前,“他和小时候长得不像吗?我觉得挺像的啊。”“不是”路鸣野摇头,嘀咕一句:“我就觉得他说话还挺伤人的,怎么能一见面就揭朋友伤疤呢?”外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可是我们这脾气最好的孩子,你是不是先说错什么了?”“我什么也没……”他话还没说话,就听到客厅的电视机里突然播报起体育新闻来,不由地一愣。外婆赶忙走过去关掉了电视,故意说着:“这电视节目真吵,还是关了好。”路鸣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再说话,埋头认真吃饭。从籍籍无名到家喻户晓,他花了整整九年。而从众星拱月到遭人唾弃,他只花了一场比赛。十五岁入选国家队,十八岁就获得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世界冠军,他把他的青春,把他的激情,把他人生前二十四年里所有的一切,全都献给了短道速滑,献给了训练场上的每一圈冰道。别人都说他是天赋异禀,说他是上帝站在他嘴边给他喂饭,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天赋,远没有他的努力重要。从有幸进入国家队,接受更高层次的比赛指导,他每天都是最早到训练场地的那个,也是最晚离开训练场地的那个,除了他的教练,他的队友,没人知道他在拿下那些荣誉的背后,骄傲地往他身上披上一次又一次国旗的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少没日没夜的高强度训练,又承受着多少令人难以忍受的病痛折磨。人们总觉得,他为他们带来过荣耀,所以他就应该一直为他们带来荣耀。他是世界冠军,他理应一直成为冠军。可是,这世上没有人能一直都是冠军。路鸣野他滑不动了,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但他不甘心属于他的时代就此落幕。他才二十四岁,短道速滑的黄金年龄是在二十到二十八岁,他还有差不多四年的时间可以拼,刚好可以参加下一届的冬奥会。只是,现在的他不确定,那时,他是不是还有那个能力和实力去参加。他觉得,网上对他铺天盖地的谩骂声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被选上后,又在全世界观众面前实实在在地摔一跤。因此,在他看来,哪怕他再不甘心,但属于他路鸣野的时代,也许真的会在此次遗憾中落下帷幕。……第二天一早,等路鸣野从床上醒来,时间已经过了八点,他茫然无措地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良久后才从睡梦中彻底清醒过来。透过玻璃窗,看到外婆正在院子里铲昨晚的积雪,他赶紧翻身下床,穿好衣服走过去,“外婆,以后这种事你就交给我来做,你多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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