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长途跋涉可真是个苦差事。
栖迟坐在马车里,脚边的炭盆中还泛着红,却感觉不到丝毫热气,车上帘子掖得严实,也总是有冷风钻进来。
她两手拢在袖中交握着,等到细细搓热,才舍得伸出两根手指,挑开帘子往外看。
昨日一场大雪刚停,积雪未化,四处都是一片莽莽皓白。
沿途树木雕敝,枝墨叶枯,延伸出来,挑着一綫蜿蜒的白,随风抖索时,雪沫子便簌簌地打着旋飞落。
这里是北国大地,不比她以往待过的任何一个地方,印象里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厚的雪。
给她拉车的都是西域引入的高头大马,竟也一蹄下去雪埋半腿,走得分外艰难。
厚厚的门帘忽然动了一下,紧接着传入一道人声,是先前出去看路的侍女新露,她隔着帘子小声地唤:「家主,可是小睡醒了?」
栖迟望着车外说:「没睡,有事便说吧。」
「是世子……」新露停顿一下,才道:「他早就托奴婢传话,说想与您同车。」
栖迟转头看了眼紧随在后的马车,放下帘子,没有发话。
后面的马车里坐着的是她的侄子,光王世子李砚。
车门外的新露竖着耳朵,好一会儿也没得到回復。
她是贴身侍候的,知根知底,世子年纪还小,已没了父母,孤苦伶仃地养在家主膝下。
以往家主什么都顾着他,宝贝的很,这次长途劳顿,反而放他一个人独处,想来还是因为前阵子的事。
前阵子世子从学塾回来,身上竟带了伤,全府惊动,据说是与人生了是非。
之后家主忽然就下令迁居,草草准备,轻装简从,千里迢迢来到这苍茫北国,也不知是不是要效仿那三迁的孟母……
刚琢磨到此处,却听车内栖迟又开口了:「他身上不是还有伤么,叫他好好待着,别折腾了。」
那就是不允了。
新露嘆息着道了声「是」,想着待会儿要如何去跟世子回復,那孩子一路都不知在她这儿说了多少好话了,刚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开了口,却也没办成。
过了一会儿,栖迟问了句:「还有多远?」
新露答:「已不足十里。」就再没说过其他了。
一时无话,只剩下车辙碾过深雪的辘辘声。
栖迟端坐着,其实心里也是记挂侄子的。
那是个可怜的孩子,是她哥哥光王的独苗。
当初她嫂嫂光王妃生他时难产而亡,去世时甚至来不及看孩子一眼。
她哥哥衝进房里,怀抱孩子,对着王妃尸体泣泪下拜,发下重誓,一定会好好抚养他们的骨血。
此后多年,不曾再另娶妻。
直到前年,父子二人去光王妃墓地祭扫,回程路上遇上了山洪爆发,随行无一幸免。
她哥哥将孩子死死护在身下,保了儿子周全,自己被救出来时却泥浆遍身,早已不省人事,回府后就没能下过床榻。
自父母故去,栖迟就依靠着哥哥长大。哥哥一向宠她,她多有自由,即使常年外出行走,他也从不干涉她在外做些什么。
怎么也没想到那次她离开期间,他竟就遭了这样的厄劫,匆忙赶回时,光王府顶梁柱已倒,荣耀一落千丈。
药石无医,只能耗着日子。
在最后那段时光里,她哥哥记挂的事只有两样:儿子,还有妹妹的婚事。
那日,他很郑重地告诉栖迟,他已经去书,催河洛侯府的人过来。
栖迟与洛阳的河洛侯府世子订了婚约已有多年,是她父母俱在时就定下的。
说是有次河洛侯登门来访,见着她后惊为天人,当即便开口为儿子提了亲。
当然那是河洛侯的说法,栖迟那会儿还小的很,毫无印象,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把她夸成了那样。
光王府的书信是送去了,侯府却迟迟无人来定过门。
等了三个多月,才终于来了人,却是来退婚的。
据说是那位侯府世子看上了旁人,河洛侯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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