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义叫宋檀在黄承福来的时候躲进房里去,交不上菜,他们大不了就是叫夏明义吃点苦头,旁的也没什么。宋檀默然不语。隔两日,那小太监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长脸,麻秸秆似的太监,看他的排场,应该就是神宫监掌印黄承福。他料定夏明义交不上菜,迫不及待地过来处罚他。菜园子里夏明义在角落除草,宋檀挽着衣袖打水,谁也没理黄承福。黄承福有点生气,小太监声音尖锐地喊道:“人呢!”夏明义听见动静,慢吞吞地起身走过来。黄承福连忙用帕子掩着口鼻,面露嫌弃。“夏哑巴,本官要的新菜呢?”黄承福道。夏明义比划了两下,大意只说,还未到成熟的时候。黄承福嗤笑一声:“夏哑巴,你说你,平素也不给你多重的活计,只叫你打理这几亩菜地。这还不知足,偷懒耍滑,真是贱骨头。”他一面说,一面去看宋檀。宋檀站在老槐树下,穿一身青布衣裳,打水的时候衣袖挽起来,露出白生生的一截手臂。黄承福打量了又打量,心里犯嘀咕,觉得他不像个普通太监。宋檀放下衣袖,往这边走来,“菜在我这里,我来给你拿。”小太监道:“你莫诳我,你就一个人,我怎么没瞧见菜在哪里?”宋檀从腰间摸出来一块牌子,递给小太监。小太监不识字,捧着牌子给黄承福,黄承福狐疑,把那牌子翻来翻去看了几遍,面色大变,神态立刻恭敬了起来。“原来是锦衣卫的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勿怪,大人勿怪。”黄承福赔着笑,把那牌子用手帕擦了擦,恭恭敬敬的捧回给宋檀。宋檀有点嫌弃,拎着挂牌子的绳,道:“我有任务在身,你们都去,少来打搅。”黄承福忙道:“是,是。”“还有,”宋檀道:“我的身份不可外传,若有旁人知道,我只当是你胡说。”黄承福面色越发卑微了,连连称是,他一面说一面赶走身边的人,自己作了一遍又一遍的揖,口中只道:“大人勿怪,大人勿怪。”夏明义走上前,拿起那牌子。
牌子正面是锦衣卫三个大字,背面却方方正正地篆刻着贺兰信的名字。这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怪不得能叫黄承福看了就怕。“锦衣卫的名声可真差,贺兰信真该反省反省。”宋檀把令牌放水桶里洗了洗,对夏明义道:“这是我走之前,贺兰信送我的,若是我能见邓云,八成也能从邓云那里讹一块牌子,可惜我走得急,没见他。”夏明义笑了,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机灵。’京城,贺兰信进宫面圣,四月春风拂面杨柳依依,御书房却总是十分肃穆,春光透不进来。宣睢站在窗下书案后,执笔作画。画中有一个人,躺在藤椅上,头上顶着柳条编成的花环,衣摆微微漂浮,那是画出来的风。“什么事。”宣睢问道。贺兰信收回目光,道:“他有信送来。”宣睢倏地抬眼,贺兰信把手中的信放在桌案上,信封上写着陛下亲启。这信封外面其实还有信封,上面写着贺兰信收。一封信,三两张写满了字的纸,只有那四个字是给贺兰信的。宋檀把信寄去国公府贺兰信的家,是因为他没有别的寄信的地址,若寄去琼台别院,怕无人在意。再者说,他把信寄给贺兰信,也方便他在金陵狐假虎威。宋檀的信中写了他到金陵,重新起房屋,置办家具,刚刚安顿下来。对于夏明义和神宫监太监这些事他只一笔带过,反而兴致勃勃说起自己的菜园子生活。菜园子很大,大部分菜种出来要交上去,一些也能留下自己吃,他去的时候还不晚,有几样菜还能栽种上。他还从来没种过菜,不晓得种出来怎么样。有些容易长成的菜,一两个月便成熟了,从地里摘出来到自己肚子里,拢共也没一刻钟时间,没有比这更新鲜的了。春天的阳光温暖舒适,宋檀把自己的藤椅搬到宽敞的院子里,脚边放了许多柳条。这是人家修建枝叶时不要的柳条,宋檀捡了来,用柳条和鲜花编了个花环,盖在脑袋上。“有许多裁剪下来的柳条,白放着可惜,所以编了花环和花篮来带。我自认手艺不错,或许可以拿去卖钱,然欣赏者寥寥,也无人愿意为此花钱。可惜柳条不能久放,不然,我可以寄回去给你一个。”宣睢顿了顿,指尖忽然有点酥麻的感觉。他摩挲着信纸,久久没有放下。“撤掉监视他的人吧,”宣睢道:“着人暗中保护他,但不必时时来回报了。”他有宋檀送来的信,字字真心,再细致的监视回报,也不抵他那薄薄一张纸。贺兰信道:“陛下要回信吗?”宣睢不知道要回些什么,朝臣无趣,宫人无趣,自己的生活一眼望去乏善可陈。“外面这样好,他怎么会回来。”宣睢将信折起来,低垂着眼道:“不必回信,你去吧。”宋檀这封信送去了很久,也没等到回信。傍晚时分,他在桌上写第二封信,夏明义过来添了一盏灯,道:‘陛下不回信,你还要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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